24间奏·第四日故事空墓碑

木同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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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看着她。

    身边的女人年轻,忧郁,穿着一身黑衣,苍白瘦削的手指紧紧抓着一个细长的木盒。

    她撩开马车的窗帘,看向窗外。风吹动了她黑色的头巾,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像一个大理石雕像。

    马车停在北郊墓园外。他们下了车。在这里,反而没人会多看那个全身黑衣、戴着面具的男人一眼。

    他就像是个在大地上行走的死神,而这里是墓园——在这里,每一个死人都已经被死神亲吻过,而每一个活人都不过是死亡的投影。

    天使的雕塑垂头看着所有人。

    平时会对他投来惊讶恐惧眼神的男男女女表情冷肃地走过,除了互相搀扶的同伴,他们似乎都看不到别人。

    每一个都是独自行走在死亡荫谷的行人。

    露西捧着木盒来到一个空白墓碑前面。她从艾瑞克手里接过一束白花,轻轻放在墓石上。

    和墓园里其它空墓一样,这块石碑下面什么都没有埋,但这是唯一一块会时常有人送花来的墓碑。

    “这是我为巴兹尔买的,一直空着,因为我总是侥幸地想着他也许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露西淡淡一笑,“我原来想着,在我死之前让人把他的名字刻上去。反正连我也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找他了。”

    她把细长盒子放在墓碑前面:“现在不用等了。”

    她侧身坐下,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艾瑞克也坐下来:“故事很长,今天也该讲到结尾了。尾声就发生在我去巴黎见到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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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时回到了伦敦。这几年寻访毫无结果,我甚至找到了他的管家帕克一家,他们已经退休了,也再也没见过旧日主人。

    所以只有唯一的一条线索了,最明显的:道连格雷。

    他很好找,从来没离开过伦敦社交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臭名昭彰的纨绔,但他太小心,太聪明了——这么多年来他结下的仇人不少,想他身败名裂的人绝不止一个,但没人奈何得了他。

    甚至有个欠我人情的交际花——你可以猜到是哪种人情——主动帮我去接近他打听消息,仍然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一个‘俱乐部’里的老绅士告诉我——他年轻时是个神偷,而现在是社交界里大名鼎鼎的银行家——他观察过道连·格雷的宅子,外面和里面的结构有一点点不吻合。他推测里面有个隐藏的密室,最有可能是个隐秘的阁楼。

    ——这就对了。

    我那时正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不知道怎么办,特别悲伤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画画,一次又一次回忆着那个夜晚,回忆着最后一次见到巴兹尔的情景。

    最后我画出了这幅肖像。”

    露西打开匣子,拿出巴兹尔的肖像。

    “任何倾注了作者心血的东西都是有魔力的,好比你的音乐,我的画……一画完我就知道,这幅肖像力量极强——我投入了那么多心力,完成之后足足虚弱了一个星期。

    这时我有了一个想法。

    我不相信道连格雷那双沾血的手可以轻易洗掉罪的污渍。我要他亲自面对旧友的质询。于是我就换上了巴兹尔的外表。”

    这句话说来随意,事实并没有这样潇洒。

    实则在那天,露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启动换脸过程,但总是徒劳。从手腕割出的血满得溢出了白瓷小碗,弄脏了地板,签名重重叠叠,鲜血一滴滴从画板滴落。而她颓然坐在画前,双手抱头,挫败地扯着头发。

    ——魔法还没生效。

    露西能感觉画幅本身涌动的力量,也能感觉自己体内与之呼应的异能,但是就差一点点——那薄如蝉翼,令人发疯的一点点。

    她把画从画架上取下,大步走到墙上的十字架下。她一手扶着画像,单膝跪下,像是骑士拄着自己的剑一样。

    ……

    天上的父啊,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犹如行在天上。

    如果你怜悯巴兹尔霍华德的无辜,如果你愿意正义在我手上伸张,那就帮助我。

    主啊,帮帮我。

    阿门。

    ……

    她虚画个十字,蘸着手腕上的新鲜血液,签下了最后一个名。

    然后她感到了,内心积攒十余年的强烈感情裹挟着力量,突破了最后的障碍。孤儿和画家,学生和老师,女儿和父亲的灵魂在这一刻联系在了一起。

    当她站起来,她已经是巴兹尔·霍华德了。

    “然后我就去找道连格雷,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就等在格罗斯凡纳广场和南奥德勒街的拐角处。

    那天晚上又有大雾。

    在我看到道连格雷的一瞬间,我就明白当年发生的事情了。十六年了,这个无恶不作,纵欲过度的恶棍已经接近四十岁了,但他的脸还是和当年一样天真俊俏,无论是罪恶还是时间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条刻痕。

    ——多巧啊,今晚巴兹尔·霍华德也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

    就好像时针根本没有转动一样。”

    露西摊开道连·格雷的画像,把两幅油画并排放在一起。

    “你记得小时候你教过我口技吗?模仿各种声音,还有让声音仿佛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我记得,”艾瑞克轻声答道,“你很有天赋,不比我差。”

    “我用巴兹尔的声音对他说:

    【道连!多走运啊……我们要乘半夜的火车上巴黎……你认出我来了吗?】

    我记得巴兹尔在那天晚上说的每一个字。

    【你不请我到你家坐坐吗?我有话对你说。】

    最后一句话我故意把声音逼成他耳边的低语。

    然后我从浓雾里走出来,对他笑了笑。”

    坐在墓碑前,身着丧服的露西大笑起来,“哦~艾瑞克!你不会相信的!道连格雷,一手毁掉了伦敦社交界一半年轻人的恶棍,居然吓得坐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显然,他也还没能完全忘掉巴兹尔霍华德,一心爱护他的可怜朋友。

    【哦~~dorian, dorian, do~rian~啧啧啧……】我笑起来,那种可怕的,低沉的,疯狂的笑声……那种巴兹尔绝对不会发出的笑声。

    我躲在浓雾里,把笑声弄得四下飘忽,他连滚带爬地跑向自己的宅邸,我一边紧紧跟着他,一边用最恶意阴森的语调问

    【我的朋友,你不想念我吗?还有,你把我的小公主送到哪里去了?她在哪里?!】

    然后我用小女孩的声音尖叫:【把巴兹尔还给我!】

    哈哈哈,艾瑞克,这句话在我心里尖叫了十六年,道连格雷居然连一秒钟都无法忍受!”

    披着黑色头巾的年轻姑娘笑得肩膀抽动,把脸埋在手里。

    黑衣男人迟疑了一下,坐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他逃回格雷公馆,没命地沿着楼梯往上跑——就是巴兹尔消失的那条楼梯——我安静地尾随着,终于,他躲进到了那个秘密阁楼:从外表看和墙壁是一样的,一个生锈的灯架是密室的开关。

    他抄起桌子上的一把匕首,对着门,眼睛里都是恐惧。

    我看到阁楼中间搁着一个天鹅绒覆盖的画架:我立刻猜到了那是什么。

    我用道连格雷自己的声线说:【你敢看看我吗?看看自己真实的样貌?!】声音仿佛是从画像的唇间传出来——我连被天鹅绒遮挡的沉闷音色都模仿出来了。

    然后是巴兹尔的声音:【让我看看我的杰作……】

    我的声音:【骗子!杀人凶手!】

    他越来越怕,我能看到他在发抖,他一把扯开了天鹅绒。

    哦,艾瑞克!那可真是我生平仅见的绝妙脸庞!

    如他所愿,画像真的替他变老变丑了,他的灵魂就在那幅帆布上:原来这么美,现在集中了人类能想象到的一切丑恶。

    我都有点同情他了。

    我用他自己的声音说:【看着我!这双只喜欢美的眼睛,必须接受我,忍耐我,因为这就是真正的道连格雷啊!】

    那时候我已经意兴阑珊,只想着他什么时候离开,我好把画像偷走——那幅画我必须拿回来,不能让他再利用青春美貌作恶。

    但他歇斯底里了。

    【你不过是过去的幽灵!难道我要背负曾经的错误一辈子吗?!这不公平!】他大喊道,【这幅画像是你留下的最后的东西,只要毁了,这件事就彻底完结了!】

    说着,他把手中的匕首朝画像捅去!

    【不!!】我吓了一跳,从藏身处扑出来试图阻止他,但太晚了,他已经把匕首插入了画像的胸口。”

    艾瑞克低头看看道连格雷的画像,画像鲜艳得仿佛是刚刚画成,没有一丝破损。

    “他倒下了,匕首插在自己心脏处。画像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他……他的尸体变成了画像的样子,又老、又丑,令人生厌。

    魔法在死亡时全部消失,偷来的青春一次性报复在了他身上。

    这就是道连格雷的结局。

    之后,我搜索了他的阁楼,发现了这个。”

    露西从匣子里拿出最后一件东西,一条黄底深褐色条纹的围巾。

    ——不,并非是深褐色条纹。

    黄色的织物上,陈旧的黑红色痕迹斑斑驳驳地染着,可怖的血迹积聚在围巾尾端,几乎把它完全染成了褐色。

    “原来是黄色的,”她在尾端仔细地找着,“艾瑞克,看,这是我五岁的时候亲手绣上去的。”

    ——沾上了血点,但是可以看得出,那是歪歪斜斜的“巴·霍”(b·h)两个字。

    她低下头:“这是那天晚上他戴着的。这就是我寻找十几年的答案。

    因为一个愚蠢的学生和一个卑劣的朋友,巴兹尔·霍华德被谋杀在这个阁楼里。

    这就是巴兹尔·霍华德的结局。”

    露西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有些人是那么正直善良,你甚至会愿意牺牲自己让他们幸福,因为他们的幸福会让人相信世界的美好,和公义的存在。巴兹尔就是这样的人。

    他应该活到一百岁,享受盛名,既富有又快乐,这才应该是巴兹尔霍华德的结局。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连尸体都找不到。

    不该是这样的……”

    她喃喃自语,全身冰凉。

    艾瑞克发现手臂下的身体越来越冷,皱起眉头,扳过她的脸强硬地说:“露西!冷静点!”见她失去焦距的眼睛慢慢转过来,才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露西剧烈颤抖起来。

    “嘘……嘘……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你已经为他报仇了,不是你的错……”男人缓慢地拍着她,轻声哄着。

    露西用力扯着他的前襟,蜷成一团。

    天空阴沉,渐渐下起雨来。

    他们谁都没去管打在身上的雨点,只是坐在冰冷的墓碑前,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有力的脉搏,依偎的身体,坚实的怀抱,都暂时驱走了孤独,让疼痛变得可以忍耐。

    在林立的死亡里,生命的温度给彼此带来慰藉。

    “我们把这个匣子埋了吧。”露西倚着艾瑞克的胸膛,悄声说。他们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细长的盒子埋了进去。新鲜的泥土一点点覆盖木盒,埋葬了世界对巴兹尔·霍华德的记忆。

    “回头我找个人把墓碑刻了。”露西摸着空白的石头说。

    “不需要。”艾瑞克低声说,“我来。”

    露西猛地抬头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石刻大师,”他在面具下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拉好露西滑落的头巾,“我来做,不会有人做得比我好的。为巴兹尔·霍华德这样的人服务,我感到很荣幸。”

    露西一点点,一点点绽开一个笑容,她的脸上沾了细细雨丝,看起来像是一朵洁净的百合。

    她慢慢抱住艾瑞克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对露西来说,这就是那一瞬间。

    只是凭了这心跳的一刻,短暂的生命就能在永恒的死亡中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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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安息着巴兹尔·霍华德,1825-1859年。

    永远不被遗忘

    因为爱的记忆比生命更长

    faded but not fotten;

    for 1ove out1ives d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