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间奏·第三日故事

木同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书阅屋 www.shuyuewu.io,最快更新[歌剧魅影]换脸最新章节!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859年11月9日。

    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十一月的伦敦很冷,大雾弥漫。格罗斯凡纳广场和南奥德勒街的拐角处,巴兹尔——那天他身穿灰大衣,围着我送他的黄色围巾——拉着我在浓雾中前行。

    几米之外,一个穿着皮毛大衣的高挑身影匆匆走过。

    “道连!”,巴兹尔大声喊道,追上那个穿皮毛大衣的身影,拉住他的胳膊:【道连!多走运啊!我们从九点就在你的书房里等,最后,我可怜你那个仆人了累得不行了,才吩咐她让我走了后自己去睡觉。我们要乘半夜的火车上巴黎,临行前我得见见你。你走过时我猜是你——或者不如说是你的皮大衣——但我没把握。你认出我来了吗?】

    【在这样的大雾中吗,亲爱的巴兹尔?啊呀我连自己家在哪儿都认不出来呢!很遗憾你得走了,但我想你很快又会回来的,是吗?】

    【不,我要离开英国半年。我想在巴黎搞个画室,闭门创作。不过,我要谈的不是自己的事儿。我们到你家了,让我们进去一会儿吧,我有话同你说。】

    【那我太高兴了。可你不误了火车吗】道连格雷懒洋洋地说,用钥匙开了门。

    “没关系,火车十二点一刻才开,大件行李已经送过去了,就只有我和小露西——她怎么都不肯听话先走——还有一个行李箱。误不了事。”

    他对我柔声说:“露西,你在客厅等着好吗——在沙发上打个小盹儿吧,可怜的孩子。我有一些事情和道连谈,谈完再来找你。”

    我那时早就困不行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巴兹尔慈爱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地微笑着:“好孩子。”

    艾瑞克,这就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表情:我画到这幅油画上的这个微笑。

    巴兹尔跟着道连格雷上楼去了。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传来。

    “谈什么?希望不要谈我……”

    “就是谈你自己……必须……可怕的坏话……”

    然后我睡着了。

    我被一阵可怕的心悸惊醒过来。我嗅到了危险——小孩的直觉就像野兽一样精确。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一点钟了,巴兹尔还没回来。

    楼上传来轻而急促的脚步声。

    我害怕起来,悄悄藏到厚实的落地窗帘后,从窗帘缝隙往外看。

    是道连格雷。

    然后我嗅到了一丝极轻的腥甜味……我看见道连格雷的前襟和袖子上沾了大片红褐色的污渍。

    我四肢一下就麻了,全身不能控制地发起抖来,想哭但知道不能发出声音,就捂着嘴强忍着泪水,忍到眼睛发痛。

    “该死的小杂种!”道连格雷低声诅咒,在客厅疯狂寻找起来。

    我屏息静气,心里知道他忽远忽近的脚步就是命运的判决声。

    终于,道连格雷走到窗帘前面站住,隔着窗帘,粗重的喘息声离我不足十英寸,我闻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

    死定了,我想。

    忽然二楼传来轻轻的响动,道连格雷迅速向楼梯掠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的瞬间,我跳出来,没命地跑出大门,用尽全力朝街上跑去!

    路边的醉汉向我伸手,人形在浓雾中扭曲成幢幢鬼影,寒冷的风在脸上刮过,我觉得喉咙和眼睛像是火在烧。

    终于,浓雾里那带着标志性帽子的身影近了……是巡警。

    我飞跑过去,一把抱住巡警的大腿,大哭起来:“巴兹尔不见了,他流血了……可能受伤了!求求你救救他!”

    巡警吓了一跳,见我是个小孩子,不耐烦地说:“去去,小孩儿捣什么乱!”

    “是真的!他就在那边格雷公馆里面!他不见了两个小时了!我看见了血,他可能受伤了,求求你,求求你陪我去找他!”我一边这样说,一边紧紧扯住巡警裤腿,放声大哭。

    大半夜的,大概见我这么个如丧考妣的小丫头确实邪门,那个年轻的巡警犹豫片刻,还是拉着我往道连格雷家走去。

    到了目的地,我大吃一惊,因为道连格雷正穿着早前见过的皮毛大衣,站在自家门外拉门铃!

    “哦,警官你好啊,很晚了不是吗!没带钥匙可真够呛啊!”,他这样说。

    我瞪大双眼:“你撒谎!你刚才还在屋子里!”

    “什么!这孩子在说什么呀!”,道连格雷用一种自尊受创的表情看着警察——他可真是个一流的演员!

    巡警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道连格雷,又看了看我,说:“非常冒昧,先生,这孩子刚才向我报告了一宗失踪案,请问您是否能让我入您府内检查一下?”

    “呵……失踪案?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这么丰富。不过,”道连格雷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很愿意配合您的工作。当然,这是看在您是个可敬的人的份上。”

    然后有个睡眼惺忪的仆人来开了门——就是不久前在格雷宅招待我们的那个——道连格雷随意地问道:“今天有人来过吗?”

    仆人答道:“巴兹尔霍华德先生九点钟来过,坐到十一点就走了。”道连格雷耸耸肩。

    “我们后来又回来了!”我当然大声澄清。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后面也没有给任何人开过门。”仆人迷茫地说。

    他当然没看见!因为是道连格雷自己给我们开门的啊!忘带钥匙,哈!多卑鄙的撒谎者!

    “好啦好啦,请您带这位警官先生四处看看吧。他似乎在找什么人呢。”他还故作大方地吩咐下去。

    我从没见过这样颠倒黑白的手段,当时脑子都乱了,只能狠狠地盯着他,翻来覆去地吵:“巴兹尔!你把巴兹尔还给我!”

    道连格雷脱下大衣和外套,里面穿的衬衣洁白干净,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散发出来。

    ——这个精明的谋杀犯连血衣都已经换下来了。

    道连格雷主动带着巡警四处看起来:他态度自如,风度翩翩,更像是一个带客人参观宅邸的主人,而不是一个嫌疑犯。

    富丽堂皇的装潢和昂贵的摆件显然在那个年轻巡警的心理上起了微妙的作用。

    “我的乖乖……”,他咋着舌头,态度越发拘谨起来。

    看了两层之后——只是两层,格雷宅邸上面还有一层呢!——巡警已经窘的不知道手往哪儿放了:“先生,今晚真是太冒昧了,请您原谅我。”

    道连格雷微笑着说:“小孩子的恶作剧嘛,你也不过是尽忠职守,不必介意。还有几间房,要看完吗?虽说我也有点累……今晚的酒太好了。”他伸了个懒腰。

    “不必了,您显然是位可敬的绅士。”巡警尴尬地说。

    悲伤压倒了恐惧和愤怒,我抓住道连格雷:“求求你……把巴兹尔还给我……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能再失去他……求你了……”

    当时我一想到巴兹尔可能受了伤,在哪里流着血,没人照顾,就觉得……唉……就觉得再怎么求道连格雷也愿意,只要他发发慈悲。

    但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想你需要休息和医生。”他冷酷地耸肩。

    我气疯了,一头撞到他身上:“他在哪里?!把他还给我!!把巴兹尔还给我!”

    我的哭喊凄厉又尖利,让道连格雷和巡警都打了个冷颤。

    巡警的尴尬变成了对罪魁祸首的恼怒,他骂骂咧咧地推着我的肩膀,把我拖出门去:“好啦小姑娘!恶作剧也要有个分寸!这位好先生已经原谅了你,再哭我可就要把你关起来啦!”

    “哦,完全没有这个必要。”道连格雷还笑着说,“不过是小孩子的异想天开罢了。当然,为了我的名誉着想,希望今晚的小意外不会外传……”说着他掏出钱夹,数出几张钞票塞进巡警手里。

    “请您放心。”巡警满脸通红地碰了碰帽檐,不顾我拼命的挣扎,把我拎走了。

    巡警离开了,但我还在道连格雷的房子外面像丢了母狼的小崽子一样转来转去。

    道连格雷裹了裹大衣走回他家,还向我投来胜利的一瞥。

    我瞪着他,恨不得能从眼睛里冒出雷电来把他击成齑粉。

    道连格雷被我看得很不舒服,皱皱眉,转身向街角走去。

    街角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吉普赛人。

    他指一指我,朝他们耳语几句,然后扔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吉普赛人接住,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最后与我擦肩而过时,向我回眸一笑。

    这么美,又这么恶毒的笑。

    后来我知道,他付钱让那几个吉普赛人帮他处理这个“小小的麻烦”,而且要求“再也没人会见到”我。

    我被捂着嘴打晕带走了,醒来的时候被捆得和待宰畜生一样。几个流浪汉正围成一圈坐着,商量怎么处置我。

    大部分的意见是把我杀掉弃尸——在伦敦这样的城市,失踪个把孩子是再正常没有的,往泰晤士河里一扔,找都找不到。但是其中有一个男人,头上有条刀疤,看上去最凶恶,却怎么都不肯。

    他说,杀孩子不吉利;他粗声粗气地说,他不同意。

    因为他老婆刚刚给他生了个小女儿。

    有人劝他,道连格雷看上去有钱有势,如果知道他们收了钱没办事,会有麻烦的。还有一个暴躁的把刀都抽出来了,说你不动手我动手,我不怕晦气。

    那个凶相的男人拦在我面前,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说谁动我就是和他过不去。

    ——多好笑啊,艾瑞克:以前会向我点头微笑,偶尔还会送朵小花的名流绅士想要我的命;但是这个素昧平生的社会渣滓却站在我面前保护我。

    他说他弟弟明天要跟船到欧洲去,他会把我弄走,没人会知道。

    艾瑞克,所以我说,没有运气,没有许多人的善心,我早就死了。

    那个保护了我的男人,手上的人命一点都不少,我在他眼睛里看见了的: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就算是坏人,也有好到不可思议的一面。

    他愿意为了自家刚出生的婴儿,饶我一命。

    所以我说,灵魂的面貌是可以改变的;人的善恶并没有这样确凿的分界线。

    就这样,我被藏在货船的箱子里,辗转到了欧洲,被交给一个又一个吉普赛人部落,直到落到贾维手里。

    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

    不,你不需要去给道连格雷一个“小小的非正式访问”,等等我是说真的!

    无论是他,还是巴兹尔的故事,都有了一个结尾。我明天再告诉你。

    足足十六年后,这个故事才有了结尾,我等了够久的了。

    那时候我求道连格雷把巴兹尔还给我,我以为只要逃出来,总是能找到他的。但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哭着找他的时候,巴兹尔已经在阁楼上流干了血。

    永远都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