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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带露西来到一个布置舒适的密室。
“医生都告诉了你些什么？我想你对我的能力有基本的理解？”露西在宽大的沙发上找了个最舒适的地方窝着，随口问道。
“他只提到了‘化妆师’，以及一个我不能理解的名词：‘换脸’。”
“你已经看见了，我擅长用简单的化妆技巧改变人脸上的细节，以装扮成另一个人。”她精致的脸上在火光下明明灭灭，“但我真正的能力是，我能让人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换上一张没有任何破绽的，真正的脸。”
她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我可以画出这张脸。”
“不可能！”黑衣男人喊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露西耸耸肩：“对我来说，一个歌剧院地下的迷宫，一个既是音乐家，建筑师又是机关设计师，还是致命杀手的天才也够不可思议的。再说了，塞壬对你来说也够不平常的吧。”
男人沉默了。
“俱乐部是个神奇的地方。”她挑起一边嘴角，“欢迎加入。”
“当然我的能力没听起来那么厉害，还是有很多限制的，”露西一摊手，“不然我早就是法兰西国王了，至少也是首富。假如我能变成任何一个人的样子，这种能力也未免太逆天。”
“限制？”
“我的能力只能作用于两种人像。第一种，我可以如实画出你的肖像，画得和你一模一样，然后让你和肖像换脸。”
男人冷哼一声：“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大了。”露西笑着睨他一眼，“换脸之后，你就会一直保持肖像上的样子，而画像会替主人变老变丑。当然，你还是会衰老，死亡，不变的只有外貌——我可不附赠长生不死的能力。”她撇一撇嘴，“别小看这个能力，只要愿意，我可以因此变成巨富：你不知道女人为了保持青春美貌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但没人愿意因为不老而被看成怪物。”魅影阴沉地说。
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赞赏地点头：“没错，但是这个简单的道理被绝大部分的客户忘记了。美貌不仅仅是礼物，也有沉重的代价。不过我会附赠每隔三年就修改一次画像，让他们自然老去的服务……”
“美貌和我没关系。”魅影不耐烦地一挥手，“我十八岁的脸不会比八十岁的好看。你的能力对我有什么用？让面具长在我脸上吗？”他嘲讽地一鞠躬，“如果是这样，容我去准备一张漂亮点的面具。”
露西忍不住笑了，“这个我办不到，医生那儿倒有些强力胶水。除此之外我还能画第二种画像。”她敛起笑容，“但是很少人愿意换上那一张脸。对很多人来说，那张脸比天生的更不讨喜，更难面对。”
“对于我，你完全不必担心这种情况。”男人冷笑一声。
露西直视他的眼睛，眼神锐利，声音却放得很轻：“我能画的，是你真正的样子。你灵魂的面貌。”
一室沉默，只有火炬燃烧的劈啪声。
过了很久，魅影才低声问道：“灵魂的面貌是什么意思？”
“当我看向一个人的双眼，我可以看到他—或者她—的灵魂。我曾经在女人的躯壳里见过男人的灵魂，男人的躯壳里见过女人的灵魂；有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灵魂是个十二岁孩童，而贫民窟里挨饿的孩子们，他们的灵魂却过早地衰老；我在最美艳的脸后看穿过腐烂衰朽的真相，却也曾在一个又老又丑的修女身体里见过真正的天使。”
她走向他，长裙摆动，像是从远古走来的的巫女。男人仿佛被魇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但当她伸手想捧住魅影的脸，十指触碰到面具时，他像被火烧一样躲开，一手推开她：“别看。”
“我可以画下我透过他们眼睛所看到的真相，允许他们戴上灵魂的面孔。但哪怕我的画笔美化或丑化了一分，画像就失去了魔力，与普通的油画无异。我不过是一个工具，上帝手里的一支画笔。”
“如果你想要我帮你，”她扶着魅影的手臂走到他面前，抬起头，他冰冷的面具离她的额头不到一寸，“脱下面具，让我看你的眼睛。”她柔声恳求道。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魅影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她感觉到他在盯着她，牙关紧咬，炙热的眼神如有实质，“好奇对你没什么好处，小姑娘！”
“女人！无论怎样都管不住好奇心！”讽刺的耳语吹进耳廓，吐气温热，语气却冰冷，“你以为戴着面具的一定是罗密欧，嗯？脱掉面具就会出现一个俊俏的情人，你们年轻姑娘最爱的浪漫想象，哈！”
他把脸凑近，对着她的耳朵一字字说道：“如果你看到我的脸，你就永远都不能离开这个地下迷宫，这样……你还要看吗？”
露西瞪着离自己面颊不过一寸的面具，突然脸上露出想笑又强忍住的扭曲表情：“可以啊！”
魅影：( ⊙ △ ⊙)？！
“当然，作为大名鼎鼎的剧院幽灵的囚徒，最低生活水准要有吧，一天五顿，早餐中餐下午茶晚餐宵夜不可以重样，食材要最新鲜的，干面包和水不要……如何？怎么看都是你吃亏么，”她露齿一笑：“吃穷你哦！”
“说起来，在巴黎市中心有这么一大~~座物业，”她伸手夸张地比划着，伸出两个指头：“每个月两万法郎收入，没有不良嗜好……唔，除了杀人……各方面来说你条件都很不错啦，”露西拍拍魅影的肩膀，揶揄地说，“我为啥不干！”
魅影轻笑一声，身体放松下来：“为了一天五顿情愿和魔鬼为伍么？你也太好收买了。”
“你才不是魔鬼呐，”她随口说道，“其实我听说了……不就一张脸么。”
“是吗，自以为胆子很大，不怕这张脸？”魅影才松快下来的口气又变得尖酸起来。
哎呀，嚓啷嚓啷，盔甲又装备起来了啊……露西略无奈地扁了扁嘴。
“你现在敢和我开玩笑，待我像个普通人一样，但一旦你看见了……你将永远无法忘掉这种恐怖。就算你给我换上一张脸，每当你想起我，还是会感到反胃、恶心！对你来说，我将永远是个怪物！”他的声音——不，简直是咆哮——变得粗糙可怕。“绝对不行！你走吧！”他推开她，背转身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按着面具。
一股怒气直冲上头，露西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是普通人，难道我就是？对所有人来说，我才是怪物！”她转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
她美丽的眼睛里跳动着两束小火苗，男人呆呆地盯着。
“这双能看穿所有人的眼睛，你以为会让我受欢迎吗？说到恐怖的脸，你以为我见得少吗？”她的脸泛上愤怒的嫣红：
“你知道在道貌岸然的背后，那张流着色｜欲脓水的脸有多恶心吗？你知道贪婪的伤痕是什么形状？你又知道被残忍灼烧过的脸是什么模样？你以为人间的畸形就是恐怖，我却早已看遍地狱里的面容！”
她胸口起伏，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地说：“我无意刺探你的私隐，剧院幽灵先生，但是，这才是最终的测试。我的测试只有这一项。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我的眼睛前隐瞒自己。三个推荐人，第一个评判才能，第二个考验反应，第三个叩问灵魂——我总是最讨厌的那个啊！”
她苦笑着退后一步，“加入‘俱乐部’，通过测试什么的，其实真的不重要。但你……”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万一，”男人干涩的声音响起，“万一你在我眼里，看到的也是畸形丑恶的灵魂呢？”
“你不会！”她斩钉截铁地说。
男人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知道我是个杀人犯，如果那晚不是你阻止，我一定会杀了布盖的。”
“但你没有杀死他。你还可以看着我被布盖骚扰，但你没有。我们初见那晚，你可以让我淹死，你也没有。”露西固执地说。
男人大声冷笑，“放过你一两次就是好人了？自作聪明的小丫头，你才认识我几天？愚蠢！我认识我自己三十多年了，你最好相信我的判断。
不，我还是不能给你看……看在你是世上唯一一个认为我是好人的傻瓜份上，我不杀你，滚吧！记住了，下次做人不能这么蠢！滚！！”
露西露出难过的表情，咬着嘴唇低下头，朝门口走去了。
男人看着她消失在门外，坐倒在沙发上。
原谅我，我不想失去这最后一点信任。真正的我只会比你的噩梦更可怕，多少带着一点美好的神秘感离开吧。
他独自坐在半光半暗的斗室里。
‘这是一个机会’，他想起弗斯特医生的话；而他刚刚轰走了这个机会。也许他下半生就是这样了，孤独地坐在深渊里，没有一个人类的灵魂会记得他。
用不着多久——三天？一个星期？——这个女孩也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魅影突然暴起，踹翻了沙发。他抄起一把椅子在墙上砸成碎片，掀飞茶几，砸烂抓到手的每一样东西，在破碎的废墟中，黑衣的男人出孤狼一样坐着，抱着头发出一声低沉的的痛吼。
“嘿，打扰一下……”
魅影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他猛然抬头看去，露西正静静地站着门口。她脸上的表情让他忍不住转过脸去。
“我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你错了。”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认为’你是好人，我‘知道’你是。”
她想了想，补充道：“就算你不赞同我的看法，既然来了，我也有责任给你专业的意见。”
魅影向她走去，直到相距不过一掌，他低头详察着女孩的表情。露西没有后退，也没有瑟缩，只是执拗地与他对视着。
“好吧。”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疲倦和绝望的服从。男人拉着少女走到火光下，把手放在面具上，犹豫几次，终于颤抖着手把面具拿了下来。
露西倒吸一口气，双眼瞪大，小嘴张开，露出惊讶困惑之极的表情。
瞬间，魅影把面具攥出了裂缝——她害怕了！漂亮的小骗子，她撒谎！这下她也要逃跑了！——极端愤怒、极端痛楚、和极端绝望交织的表情出现在他可怖的脸上，硫磺火焰一下吞噬了他的理智。
但是在他做出任何暴力举动之前，两只柔软的小手猛地捧住了他的脸，他无措地僵在了那里。
露西把他向自己拉近，迷茫地上下端详，突然睁大了眼睛：“艾瑞克(erik)？！”
魅影眉头一跳，一把按住姑娘的肩膀，也定睛仔细端详起她的五官来。
跳动的火光下，面目狰狞的男人和美丽的少女目不转睛地对视着。
她露出可以照亮整间密室的笑容，叹息道，“真的是你！”
然后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男人笨拙地接住柔软的身体，表情难得地呆滞起来。怀中人依恋的姿态唤醒了久远的身体记忆，十几年前，也有一个幼小的身躯喜欢这样蜷在自己手臂间。
他迟疑地把手放在胸前的小脑袋上。
脏兮兮，瘦削蜡黄的小脸和俊美红润的少女面庞并不相似，但记忆中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没有改变过。
“……露斯（lux）”他收紧手臂，带着一点难以置信，“是……你吗？你真的……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