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四章夜搒孤舟风乍起

紫玉轻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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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笙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

    先前误上了他的马车,可以算是意外,但现在再次遇到他,就绝不是仅仅吃惊而已了。

    “你到底是谁?!”她紧攥着剑,盯着少年,想要以凶狠的眼神来掩饰心底的惊慌。

    少年将油灯往前挪了挪,平静道:“对了,我还没有跟你说过自己的名字。”说话间,他微微抬眸朝她望了望,眼眸如湖水流丽,密黑的睫毛如小翅般闪了闪,迅疾留下淡淡阴影。

    银笙紧抿嘴唇,背倚船舱不搭话。

    他却“嗤”的笑出了声,“做什么?怕成那样?我叫秋弦。秋天的秋,琴弦的弦。”

    “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次总不可能说这艘船也是你的吧?”银笙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手中剑一直紧握不放。

    “那倒不是,我只不过知道你必定会上船,所以先在这里等着了。”他显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我?我不是叫你别管这事了吗?难道你……”银笙想要问他是否也想夺取血舍利,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去。

    秋弦扬眉道:“难道什么?你可别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异心。”他见银笙脸上又泛出微红,不禁一笑,“你这个人有意思,动不动就害羞,哪还像是出来闯荡江湖的。”

    银笙绷着脸不理他,他只好又端正了姿态,道:“我是受人之托才来找寻血舍利的下落,这样说了,你可还会猜疑?”

    “你果然也是冲着血舍利来的!那之前为什么骗我?”银笙气道。

    秋弦扬起嘴角,“我何曾骗你?当时你们在江边打斗,我在对岸看到了而已,后来也是你自己上了我的马车,二话不说便载着我逃命,我还能从车上跳下去不成?”

    “可是,可是你又没说……”银笙愣了愣,话才说了一半,秋弦便抢白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血舍利是不是在你手里了?”

    银笙敛容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为了给师傅疗伤才要这东西,你若是想抢,别怪我出手不客气!”

    “哈哈,真是翻脸无情。这血舍利本就是大理僧侣要送到襄阳鹿门寺的,却在巫山附近被高胜同抢走,我正是受失主所托要找回血舍利,你自己非偷即抢,却还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少年说罢,一双秋水似的眼睛觑着银笙,神情中带着几分孤傲。

    银笙一怔,反诘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是在大宁河西的河滩上看到了那几名僧人?共五人,仅剩一名中年僧人还活着,伤在腹部。我经过之时,那受伤僧侣说之前有一穿着黑衣的少年先去追踪劫匪,后来我到了武陵峡,便知是你了。”秋弦不急不缓道来,神色平和,甚是沉稳。

    银笙心中有几分慌乱,左手不由自主地腰带上方摸了摸,秋弦微微扬起下颔,道:“你若是还不信,就只有跟我去见一见那正在养伤的僧人,看看到底该不该将血舍利交出。”

    “我本来也是一路寻找,并不是存心去抢夺的!”银笙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唯恐他将自己说出与高胜同还有那绿衣女子一样的角色。

    “那你现在还拿剑对着我?”秋弦冷哂。

    银笙不情不愿地放下剑,却又不敢完全信任他,身子依旧缩在角落。她垂着头,嗫嚅道:“血舍利可以救我师傅……我要去见那僧人,向他讨要一些……”

    秋弦没有言语。她忽又抬头道:“他现在在哪里养伤?”

    “受伤了自然走不远,大约还是在巫山附近吧……”秋弦漫不经心道。

    “巫山?”银笙又警惕起来,“那个绿衣女子岂不是就是巫山神狱的人?”

    “那又怎样?你要么随我去一趟巫山,看那位大师愿不愿意将血舍利转送给你,要么就将我击败,带着你要的宝贝逃回山里去。”秋弦冷冷盯着她,双手缓缓放在膝上,他看上去似乎文弱无力,但眼神却瞬间寒似冰雪。

    “你会武功?”银笙一惊。

    “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秋弦淡漠道。

    银笙被他的目光盯得心头发寒,别过脸道:“我是那种人吗?”

    他却忽又挑眉一笑,“我可不知道。”

    ******

    夜深风疾,银笙本是抱着宝剑倚船而坐,可还未等入睡,便被上下浮动的船儿颠得头晕眼花。摸黑爬出船舱,撑起竹篙便往岸边靠去,待近了江岸,便又拿起缆绳想要上岸拴住。

    “别想着趁机溜走。”船舱里传来秋弦散漫的声音。

    “我是让船靠岸!”银笙气恼不已,强忍难受掠上岸去,将缆绳系在了大树上,重又回到船中。

    “还算老实……”少年似是故意想要调侃一番,但银笙此时只觉胸口发堵,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船舱,扑到船头直想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胃中翻江倒海,额上冷汗点点,她再也无力去与少年置气,软绵绵地伏在了船舷边。

    “怎么这样弱不禁风?”他在船舱中嘀咕了一声,银笙也没去回应。过了片刻,听得身后有些动静,回头间,只见秋弦一手提着幽幽发亮的灯,一手扶着船舷,慢慢坐在了她身后。

    “你晕船?”他笑盈盈地道。

    她难受地点点头,闭着眼睛不吱声。秋弦叹道;“那可糟了,此去巫山都是水路……哎,你先前从大宁河追到这里,不也是坐过船的吗?”

    “那时候风没有现在大……”银笙才一开口,便觉一阵恶心,忙又趴在船头。

    秋弦撇了撇唇,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倒出一粒暗红丹药,“呶,拿去,或许管点用处。”

    银笙趴在船舷上,蹙眉望着他手中的丹药,不知是否该拿。他却不悦起来,“怕我毒死你?”

    “不是……”她讷讷说着,小心翼翼地从他掌心取过丹药,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好似无瑕之玉。

    银笙将药丸抿进唇间,一缕淡淡清凉带着几分苦味,很快充盈于齿颊,将先前不断涌起的恶心感慢慢压了下去。

    “果然还是有用的。”他很满意地整了整衣衫下摆,提着灯便站了起来。

    “谢了……”银笙含着丹药,口齿有点不清。他只挥挥手,没说什么,扶着船舷往里走。晃动不已的灯火照着他的侧影,从银笙坐着的方向望去,这少年的步履有些蹒跚,小舟随波起伏,他走得也格外吃力。

    ******

    她独自在船头坐了许久,等到那种晕眩感渐渐消失后,才悄悄回到了船舱里。那盏灯已经即将熄灭,幽幽灯光摇曳跳动,映照在少年的白衫上,剪画出层层阴影。

    他似乎已经睡下,听得她进来,才撑起身子,疑惑道:“为什么到现在才进来?”

    “吹一会儿风,清醒一些……”银笙说着,将剑放在身边,蜷起身子。

    他若有所思地侧身望了望她,“你不会是不敢进来吧?”

    “什么不敢进来?”银笙没好气地道,“我不想跟你乱开玩笑。”

    “稍一恢复就又是这种样子。”秋弦叹了一声,重新躺了下来。

    灯火猛地跳动了几下,发出极亮的光,随后便冒出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船儿轻轻摇晃,舱口有风吹进,银笙在暗处窝着直犯困,可不远处就是这陌生少年,让她不敢轻易入睡。

    强撑着躺了片刻,脑海里还都是这一天来的所见所闻,竟好似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心头忽又涌起许多疑惑与不解,想要再问问他,黑暗中却忽听得那边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不像是一般着凉后的咳嗽,一声声很是沉闷吃力,银笙翻身坐起,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一边咳着一边窸窸窣窣翻寻,摸到了包裹中的药瓶,却又看不到上面的标记。“帮我点一下灯……”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抛到了银笙身前。

    淡淡的火光重又亮起,光影摇曳下,他面前排着五六个瓷瓶,各自系着绯红黛绿鹅黄墨黑水蓝等色的丝带。银笙讶异于他竟随身带着那么多的药瓶,不禁跪坐于他身边,替他挑亮了灯焰。

    秋弦拿起系着黛绿丝带的瓷瓶,倒出一大把极小的药丸,仰头便吞服了下去。他的咳喘还未停止,便顾自收拾起那些药瓶,将之一一放入包裹。银笙蹙眉看着,便起身在船舱中东翻西翻,像是要寻找什么。

    “要找什么?”秋弦待咳嗽稍稍减缓了些,才倚坐着低声道。

    “这里连炉子都没有。”她失落地说着,还想往船尾去。少年却微微抬了一下手,“别乱跑了,半夜三更找炉子做什么……”

    银笙认真道:“看你咳得厉害,想给你烧点水喝。”

    他平静道:“不必,早已习惯……倒是你,却也有细心时候。”

    “我又不是粗枝大叶的人。”银笙皱着眉,屈膝坐回了原处。

    “你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秋弦微微一笑,右手双指一弹,身前灯焰忽忽而灭。

    ******

    这一夜格外漫长,银笙抱着长剑而卧,半梦半醒之间还是会听到他的咳声,只是比先前要缓解了一些。捱到天明时分,她坐起身来,见少年和衣侧卧,眉睫浅舒,料是昨夜未能好好休息,直到很晚才睡着。

    她蹑手蹑脚爬出船舱,到船头俯身撩起清凌凌的江水洗净了脸,又抱着双膝蹲在船头遐思。她平日里除了练剑便是打柴捕猎,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如今遇到这颇为古怪的少年,很多时候不知该如何应对。虽觉得他昨夜说的那些理由不像是假的,但先前那一连串的江湖厮杀,又让她不敢轻易信任秋弦……

    晨曦初露,朝云浮动,天际银光如线,穿透一江清流。银笙解开缆绳,撑着竹篙缓缓行船,过了一阵,江边渐渐有炊烟飘拂,透过薄薄水雾可望见远处有村庄人家。银笙回头往船舱内望了一眼,见少年已撑坐起来,脸色不太好,便朝他道:“我上岸去买些吃的来,你可要跟着?”

    秋弦苍白着脸,却依旧带着惯有的笑意,道:“不消我跟着,你不会逃走,也逃不掉。”

    “我的轻功可不赖。”银笙不服气地站了起来,拿起剑便纵身掠向江岸,黑衫飘飞,如一只旋舞的蝶。

    秋弦右手轻轻一抬,自袖间射出一缕银光,划破半空直刺向银笙。她足尖才踏上岸边,察觉有异急忙点地,在空中飞旋间只觉小腿忽然一凉,待得落地后那缕银光倏然回转,转眼间被他收入袖底。

    银笙一惊,低头只见自己束紧的裤腿已不知怎的被划破了一长道口子,稍一动弹便露出肌肤。她又急又怒,气愤道:“我根本没想要逃,你为什么朝我出手?”

    “这也算出手?”秋弦似是怔了怔,纳罕道,“只不过玩一玩,让你知道我能抓住你罢了,再说你那身男人衣裤破破烂烂,又不值钱……”

    “不想听你的歪理!”银笙挣得满脸发红,噙着泪转身就走。

    “真小气,给你钱,拿去重新买身衣裳……”他在后方遥遥喊道。银笙恼怒他的轻薄无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到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是不是大吃一惊?⊙﹏⊙b汗,其实我一直没说他无法走路啊……其实我很爱小秋与阿笙对话时的那种善变诡谲的神情,忽冷忽热的,灭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