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初相遇

木同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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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前,法国南部小镇外吉普赛人聚居区。

    大片帐篷驻扎在平整的草地上,绝大部分是吉普赛人,也有少量跟着他们的流浪艺人。

    贾维就是其中一个。

    这晚,他正拖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女孩,快步穿过营地,来到聚居地角落一个特别脏旧的帐篷里。帐篷里有着令人厌恶的酸臭味,还有一个巨大的铁笼。他打开铁笼,像扔一袋烂土豆一样把小女孩甩进里面,重重关上了门。

    小女孩没有哭叫,也没有踢打,只是缩成一团,揉着手臂上的淤青和腿上的碰伤。

    “她还有用,你要是弄死她,我就打折你的腿!”贾维凶狠地指着铁笼说。

    火把不稳的光线下,她发现铁笼的一角还蜷缩着一只皮毛破烂的动物,正慢慢舒展四肢坐起来。

    ——不,并不是动物,而是一个赤着上身的人,他只穿着破旧的裤子,光着脚,头上套着一个烂麻袋。在她端详他时,小女孩感觉到少年也在通过麻袋上的两个小孔打量着自己。她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裙摆。

    女孩只有六七岁,身上的小裙子又破又烂,但是看得出料子很好。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已经饿了好几顿,但精致的轮廓和光润的头发还残留着过去养尊处优的影子。她有一双形状非常美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笼子里的另外一人。

    他看起来是个少年,但是非常瘦,小麦色的皮肤下看得到少年纤细的骨骼,也许是十四五岁,也可能只有十一二岁。

    “缩什么?”,少年冷冷地扔过来一句,“我要伤害你,你逃得掉吗?”他的声线很美,语法流畅而优雅,说话像音乐一样好听;但是像野兽直觉就知道畏惧更加强大的掠食者一样,这个少年只一眼就让孩子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小女孩抱着膝盖蜷成一小团,不敢说话,只用大眼睛盯着少年。

    少年突然站起来——他身材出奇修长,在笼子里只能半蹲着——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一步步向小女孩逼近,手里拿着黑糊糊的不知什么。

    小女孩连滚带爬地退远了一点,贴着铁笼站直,双眼露出倔强又绝望的神色。

    黑影笼罩了她,一只手向她抓来。

    小姑娘猛地一头撞向对方脆弱的腹部,小拳头抡圆了砸出去!少年侧身险险避过,一手拽住摔打挣扎的两只小手,一扭,有什么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一块边沿尖锐的小石头。

    “自己的爪子还没长出来呢。”少年冷笑着戳了戳她软乎乎的小手。

    坏事了,敌方武力值过高,力量悬殊,目测负隅顽抗是没有前途的。

    ……这个时候只好拿出萝莉的软实力了!为了少挨揍,卖个萌算什么!!

    女孩不再挣扎,抬起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抽抽搭搭地说:“求你……求你不要伤害我。”

    少年愣了愣,俯身凑近,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眼眶的麻布袋像是儿童噩梦里的怪物,年幼的孩子弱弱地呜咽了一声,泪珠子在大眼睛里转来转去,一颗颗掉在少年的手背上。

    少年像是不认识似地看着手背上的液体。

    手上的钳制松开了。

    一个沉重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小姑娘手里。

    少年沉默地爬到离她最远的角落,背对她躺下了。

    奇怪,没有打骂,连嘲讽都没有。

    她低下头,手里的是一个盛了水的木瓢。

    “水!”她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大口大口喝起来。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对、对不起……”女孩擦擦嘴,用带着口音的法语小声说,“我以为你是坏人……那个胖子说你是坏人,我以为你想欺负我……”

    “我就是。”少年硬邦邦地说,“你怕我?哼,没错,大家都怕我。”

    小姑娘爬到他身边,讨好地把一条他当被褥的破布盖到他身上。少年不领情地抓住甩开:“滚!”

    她有点气馁,但仍然鼓着勇气:“我叫露西迪亚!”

    “我叫‘你走开’!”

    “……”

    “好、好吧……请不要生气了……”可怜的孩子碰了一鼻子灰,伤心地转过身爬开了。

    她重新缩起来,细声细气地打了个小喷嚏,揉揉鼻子,抱着肩膀准备睡觉。

    少年回头看了她好几眼,烦躁地嘟哝着,一骨碌坐起来,掐着小丫头腋下整个提起往角落里一丢。

    没有摔疼。

    她落在了一堆柔软的干草里——这笼子比野兽的窝也不如,一些干草、几条破布破麻袋就是笼子里唯一能保暖的东西了。

    少年离她地远远躺下,赤身躺在冰冷的铁条上。

    露西在草堆里舒服地蹭了一会,不舍地搂着破布,又看着少年瘦削的脊背——他什么都没盖,却躺在风口挡住了漏进帐篷的寒风。她低头叹了口气,把干草分成两份,铺上麻袋破布,腆着脸又挨到少年身边。露西推一推少年的肩膀——少年的肌肤和她的手一样凉——指指简陋的‘床铺’:“睡那里。”

    少年盯着两堆草看了一会,又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直看得她手心冒汗。“你要我睡那里?”他的声音有点不确定,“睡在……在你身边?”

    露西点点头。

    少年坐起来,“你不害怕了?”

    “唔……你保证不会揍我,也不会对我做这样那样的事情?”

    少年发出一声含义深刻的哼笑,生动传达了 “你疯了”“智商是硬伤”“猪一样的室友”等等信息。

    露西感受了一下,放下心来。

    少年回到了原来的角落,小姑娘把比较大的一堆干草让给他,自己蜷缩着躺下了。“你多大了?”少年轻声问道,他的声音干净透亮,语气柔和的时候让人心醉。

    “七岁。”

    他没有答话,只是叹了口气,又问“哪里人?”

    “英国……我会说一点点法语。”两只小手掌竖起来,又靠近一点,比划了一个‘很少’的手势。

    虽然看不见少年的表情,但她感觉到他笑了。

    少年用极流利的英文说:“我也能讲一点英语,你可以和我说英语。”他的手伸出了一半,又缩了回来,“我名叫艾瑞克。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露西露出一个特别乖巧的微笑,用力点了点头,头上的小卷毛活泼地跳了跳。

    他枕着手臂,看着在草堆上不舒服地翻来滚去的小丫头,伸手帮她拉好盖在身上的麻袋。

    “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他轻声问,“你爸爸妈妈一定在找你吧?你一定是他们的心肝宝贝。”

    “妈妈死了。”露西学他把手枕在头下,也侧着身子看向他。

    “我很抱歉,”他顿了顿,“你的父亲呢?”

    这次,她长久地沉默了。艾瑞克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因为他看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大睁着,脸上出现了要哭的表情。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少年的声音有点慌乱。

    “我也不知道,也许死了,但我希望他还活着。他只是……不见了。”稚嫩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希望。

    少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笨拙地说:“我是逃出来的,我家人不喜欢我。没有我大概会更轻松吧,所以我就跑了。然后偷东西吃时被吉普赛人捉住了。”

    “为什么说你的家人不喜欢你?”幼女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你会不少语言,说话也很有教养,你的家人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教育你。”

    “没错,我所要的书籍,钢琴,甚至家庭教师,从来没缺过,但是……但是……”少年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抱过我,也没有亲吻过我,哪怕我哀求她。”最后他用耳语的音量说,“这能算是……爱吗?”

    “呵唔……我不知道……也许也能算?巴兹尔就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我或是亲吻过我。有些人表达爱的方式比较内敛……毕竟她教养了你,应该是爱你的吧?”露西的声音模模糊糊,充满了睡意。

    少年陷入了更久远的沉思。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孩子绵长的呼吸让帐篷里显得更加静谧。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也许我的母亲是爱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次露西没有答话,她已经睡着了。

    但是艾瑞克失眠了。在半梦半醒之间,深埋的记忆在脑海微微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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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我想要两个五岁生日礼物,一个今天用,一个存起来,以后用,可以吗?”

    “……你想要什么?”

    嗫嗫嚅嚅:“……两、两个亲吻。”

    “什么?!”

    “两个亲吻,脸颊上的。不、不然一个也行……”

    母亲的脸变得苍白扭曲:“艾瑞克,你永远、永远不许请求这个,永远不许!”

    “为什么?!你说我可以要礼物的,你骗人!”

    “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

    一只大手把自己推推搡搡地拖到镜子前面,一把扯掉了面具。

    然后我看见了什么?

    是鬼魂吗?是恶魔吗?还是面具下自己的脸?

    五岁的自己以为打破镜子,镜像就会消失,但噩梦并没有远去。五岁的生日留给我的只有永远无法除去的伤疤。

    笼中少年在黑暗里摸索着自己的手,感觉到一条条粗糙的痕迹,那是扎满幼小双手的碎镜片留下来的。

    有些伤痛永远都无法消除和忘却。

    母亲,您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只有五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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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瑞克失眠了,所以当露西呼吸变得沉重,发出微弱的哀鸣时,他马上就发现了。他翻身坐起,轻轻触碰她:前额滚烫,手脚冰凉,她紧紧扯着麻袋,全身发抖,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需要医生,吉普赛人的巫医可以救她,艾瑞克冷静地判断。甚至他都知道用哪几种草药可以让她好起来,只是他什么都没有。

    他把所有的干草,麻袋都裹在她身上,但是露西仍然抖个不停。他又把小姑娘冰冷的小手包在手里,用力搓了搓,可是他自己的手也没什么温度。

    少年咬咬牙,用力砸起铁笼来,大声叫喊:“救命!救命啊!贾维,醒醒!她生病了!”

    他不屈不挠地发出足以吵醒半个营地的噪音,直到听到人们的骂声。

    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和连串的脏话。

    贾维举着火把来了,一进帐篷,先一鞭子甩了过来:“小怪物,大半夜发疯了吗?要我教你规矩?”他打开铜锁,把少年从笼子里拖出来一顿拳打脚踢:“还敢不敢?想死吗?还敢不敢?”

    艾瑞克一面小心避过致命的地方,一面冷声说:“她生病了,让我去找巫医,不然她会死的。”

    “呸!”贾维啐了一口,“就那小丫头还请巫医?我可不养药罐子大小姐。熬着,熬不过明天我来收尸!”说着,他把少年一脚踹进笼子,锁上了门,把指头戳到他脸上:“你要敢再大吵大闹,我先宰了那小丫头。”

    “她需要医生。”艾瑞克站起来,双手攥着铁条,声音里是冰冻的怒火,“至少给我草药。不然你休想我再替你表演。”

    回答他的是大声的嘲笑:“是么?你一天拒绝表演,我就剁掉你的小宝贝一根手指头,剁完了割肉挖眼。不过是拐卖来的不值钱玩意儿,死了我不心疼。”

    他露出残忍又快意的笑容:“知道谁说了算了吧?和贾维老爹讨价还价?”

    他大笑着走了。

    一番折腾,只是在艾瑞克身上添了伤痕,角落里那一小团仍然昏迷着,没有医生,没有药,连被子都没有一条。

    艾瑞克爬到露西身旁,低声说道:“对不起,没有其它办法了。”他把她整个抱在怀里,用干草包住两人。小姑娘本能地贴向热源,冰凉的手紧紧缠在他腰上,滚烫的小脸自动在他胸膛前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他伸出手,揉了揉早前就觊觎的小卷毛,“别死啊。”

    孩子微弱的气息喷在他胸前,小小的身体颤抖着,胸口起伏着,那是生命的挣扎。

    在寒冷的夜晚,在他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来留住另一个人的呼吸时,他第一次实在地感觉到了‘生命’和‘死亡’的存在,还有生死之间那一层脆弱的薄膜。

    他感觉自己在用双臂紧紧箍着小女孩的生命,一松手她就会被死神扯走。

    所以,别死啊,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