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自重

紫玉轻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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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秋意飒飒岁将晚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巫峡的水依旧清泠,巫山的云也依旧飘渺。

    以前奚秋弦虽也不常下山,但有许多时间是要花费在练武之上的。而现在没了内力,仅仅依靠腕下机括射出的银索徒有其表,但凡对方稍一发力就能将之擒住。奚秋弦与天淼对练了几次,虽然天淼有意不使出全力,但奚秋弦显然能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银索已经全无威胁。

    “我有些累了,今日不练了。”他淡淡地笑了笑,推着轮椅自己回了院子。庭院角落的翠竹越发修长,阳光下竹影秀美,如佳人静立不语。他停在院门口,抬腕启动机括,银索迅疾射出,但还没碰到竹叶便忽然下坠。

    “叮叮”数声,银索尽头的菱形薄刃跌落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奚秋弦怔了许久,慢慢收回了掉落于地的银索。到了屋前虽没有门槛,但要经过一小段上坡,他咬着牙用尽力气,才将轮椅推了上去。

    直至回到房内,双手还在微微发颤。他破天荒地还未到休息之时便取下了手腕间的银索,默不作声地缠绕起来,放进了床边箱子。

    ******

    傍晚时分天淑来看望奚秋弦,还未进屋就听到里面忽然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倒地一般。她慌忙奔进去,却见他正双手抓着床栏要站起来。不知何时他已经给自己又装上了假肢,衣衫下摆露出的双足很是僵硬,任由他拖着也一动不动。

    “少爷,你怎么摔倒了?”天淑赶紧扶着他,费劲地将他拉了起来。奚秋弦跌坐在床沿上,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双足,不说话。

    天淑不放心,蹲了下去,想看看他的双腿有没有摔坏。他却遮住了,低声道:“不要紧,只是撞到了床角所以绊倒了。”

    天淑抬头望着他,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很快便移开了。

    “那我去拿些跌打药来。”她站起身走向房门外,却听到奚秋弦在身后道,“天淑,为什么我连走路都不成了呢?”

    她心里发坠,回头见奚秋弦撑着床沿坐在那儿,眼神不似以前明亮,却好似在问一个最认真的问题。她愣了一会儿,道:“因为少爷的身体还没有复原,自然走路也吃力了,等过些时候就会像以前一样了。”

    他静静地望着前方,像是听到了,又像是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天淑去取跌打药的时候被父母看到了,丹娘知道此事后又急匆匆赶到奚秋弦那边,恳请他不要逞强再伤了自己。他出人意料地没有坚持己见,重新又卸下了他的“脚”。

    丹娘宽慰地离去了,他独自一人点亮了灯火,还是像以前一样伏在桌前画着各种舞剑的人形。笔端乌墨不慎滴落,洇在宣纸中间,泛出一团墨迹,污浊了本来完美的图形。那里本是少女飞身掠起旋转出剑的动作,现在却被染成了一片乌黑。

    奚秋弦搁下笔,撕下那张纸,慢慢揉成团,扔到了一边。

    那天晚上他没法再画下去。

    睡觉的时候,他撑坐到床上,下半截空掉的裤管垂在床沿边。不知为何,他卷起了裤子,借着灯火看着自己渐渐露出的双腿。本来膝下就所剩无多,之前一段时间奔波不断又总是厮杀,两条残腿末端从未愈合过。如今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外伤是渐渐好了,但留下了很多伤痕。

    他看着凹凸不平的双腿残端,忽然发现它们是那样的难看。

    ******

    那之后他不再不顾身体地强行练习站起,甚至都不怎么去松林边练武。腕间的机括被取下后束之高阁,奚秋弦的心思似乎只放在写字画画之上,总是在桌边一坐就是许久。

    丹娘曾不放心地过去看他究竟在干什么,他道:“我想把巫山剑谱都画出来,这样别人会看得明白一点。”

    “少爷虽然不能练剑,但以后有了孩子,可以再传授给他。”丹娘安慰他道。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丹娘夫妇在私底下曾对神狱中人下了死令,不得将少爷现在的状况外传一分。巫山奚家曾有过不少仇敌,巫峡又地处川蜀重地,万一有人趁势攻击神狱,只怕是要引来大祸。

    天淼在外奔波,秘密地打探神医下落,但终是一无所获。不过某一天他匆忙回来,告诉父母一件事情。洛阳鹿门寺遭遇窃案,供奉的数枚血舍利在一夜之间尽数被盗,看守的僧人发现窃贼身影后追击出去,反被其打成重伤。

    据称,那窃贼是个身披黑斗篷的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

    “是银笙?”天淑皱眉,“当日少爷替她弄到一枚血舍利,没想到她竟然还跟着师傅去鹿门寺抢夺,真是枉费了少爷的一番心意!”

    “她现在大概是只能跟着师傅没处可去了。”天淼叹了一声。高氏夫妇听他们说起过银笙,也知道了少爷与她之间的事情,如今又听到她的消息,不禁沉了脸。

    “不要再让少爷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丹娘压低声音叮嘱两人,“他现在身子很弱,万一再要强撑着下山,到时候都没人能救他!”

    天淑努嘴道:“自然不告诉他。我看他现在也不再提起银笙,想必是对她失望了。”

    天淼见父亲坐在一边默不作声,不禁道:“爹,少爷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虚弱,这是为什么?”

    高栋远喟然道:“他自幼体弱多病,若是没有神医的精心疗治,加上夫人不断将内力传给他,只怕是难以活到成年……现在失了内力,那些病症可能就压不住了……”

    天淑一惊,“那我们能不能以内力来帮他复原?”

    “我们的内力与奚家的不同,擅自去救反会坏事。”高栋远缓缓站起,蹙眉道,“当初夫人曾与神医共同想办法救治少爷,故此神医倒也知道巫山心法的大概,除此之外,只怕是再无人熟悉巫山心法了。”

    丹娘不禁暗自垂泪,天淑天淼黯然无语。过了半晌,天淼才迟疑着道:“其实,不一定只有神医才了解巫山心法……”

    “你是说?”天淑扬起黛眉望着他,忽而又正色道,“刚才娘说过的话,你难道忘记了吗?”

    天淼焦虑道:“现在神医下落不明,少爷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她了。”

    “你觉得这样的情形下还能让她再到巫山?她是鬼虚影的妹妹,处处维护他,甚至几次三番欺瞒少爷!只要她存有一丝异心,或者是暗夜盟的人始终跟着她,那我们这就是引狼入室!”天淑咄咄逼人,眼神犀利。

    天淼还待争论,高栋远断然道:“天淑说的对,少爷现在的状况不能被外界知道。别说是鬼虚影的妹妹,就算她与暗夜盟没有关联,也不能轻易让一个外人进入神狱了。我会再派人寻找神医,天淼,你不要擅自做主。”

    天淼无奈,只得应道:“知道了。”

    他们一家人之间的谈话没被其他人知道,包括奚秋弦。在少爷面前,大家依旧热闹,试图让他重拾以前的心情。奚秋弦自然明白他们的用意,于是他便时常听着他们闲谈,跟着他们快乐,好像真的回到了过去。

    “入冬之前,我就能将巫山剑谱都画完了。”他还微笑着对大家说。

    ******

    漫长的夏天终于过去了,不知是哪一天起,漫山的碧叶间渐渐有了淡淡的金黄之色。而炎热的风,也消散了温度,或许是某个清晨开始,吹过脸颊的风,便多了几分寒意与萧瑟了。

    虽然高栋远从各地请来名医为奚秋弦疗治,甚至不惜重金购来珍贵药草,但随着气候一天天转凉,他的咳喘还是又发作了起来。每每入夜,天淑都能听到他强压着咳嗽,费力地呼吸。

    “少爷,你不要硬忍着,这样会更难受的。”她端去药汤的时候,见他侧卧着,用力揪着衣襟想忍着不咳出声来。

    “会吵到大家的……”他一句话未完,便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了出来。天淑颦眉站在一边,见他身形消瘦,指节都有些突出了,不禁眼眶微微发红。

    他咳了许久,仿佛耗尽了力气,动都不能动了。天淑见他身上的被子往下滑落了,便俯身替他往上拉一拉,却见他手中握着的是新近装订好的剑谱,而眼角竟有些湿润。

    “少爷,怎么了?”她怔了怔,想伸手替他拭去。但他却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没什么,咳得厉害,眼睛发酸。”

    她酸楚道:“那就不要再劳心费力去看什么剑谱画册了,等身体好了再看也不迟。”

    他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道:“当日在古墓里很是匆忙,我总觉得有几个招式没有记住,画出来的样子也不像……”

    “这画册很重要吗?”天淑不解其意,忧心忡忡道,“虽然夫人生前很希望能将剑谱收齐,但现在也没人催着您赶时间完成,您又何苦这样?”

    “可是我觉得时间不多了啊。”奚秋弦轻声道。

    天淑怔然,站了好久也不见他转过身,忍着泪走出了房间。

    ******

    “让我去找银笙吧。”她回到所住的小院,看到父亲后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高栋远一怔,皱眉道:“你怎么忽然变了主意?”

    “再这样拖下去我怕少爷撑不过年底了……”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声音微微发抖。高栋远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关注暗夜盟的动静,何梦齐最近深居简出,或许之前因受了蛇尾针的伤也影响了功力。但少爷的伤要比他重得多,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天淑抹去眼角的泪水,“我私下去打探银笙的下落,不会被暗夜盟发现。”

    “她是跟在烟波客身边的,眼下不知去向,你怎么去找?”高栋远不悦道,“而且我听天淼说过,烟波客对神狱很是反感,她怎会让银笙跟你回来?”

    “不试试怎么行?”天淑着急起来,“难道我们就这样等下去,一点希望都没有!”

    高栋远沉默不语,似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天淑又道:“要是银笙真的还与暗夜盟有联系,大不了我负责到底!”

    高栋远瞥了她一眼,“你负责?”

    “她要是不肯救少爷也算了,若是以此为机会带着鬼虚影做什么有损神狱的事,我第一个先杀了她!”天淑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现在的感觉跟以前文的氛围越来越接近……【好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