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惊变

绯色成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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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时合宫一派寂静,唯有落雪的簌簌声在院落中四下回响。我见赵明德缩在被子里昏昏沉沉貌似已然入睡,心思也逐渐放空,不知不觉靠在墙根处打起盹来。

    原以为这样一觉到头,谁料凝阴阁的大门外忽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砰砰”的敲门声在空旷的宫室上空回响四散。一个女子惊慌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如一把尖利钢刀,划破雪夜的寂静安宁:

    “开门啊,开门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我惊得弹跳起来,顾不得整理衣衫便往宫门口跑去。跑到近前只见看门的连双和另一个太监小海正一左一右拦着一个拼命要往里闯的宫女,口中训斥道:“——深更半夜惊扰圣驾,你不想要命了吗!——”

    我夺过连双手中的灯笼照去,只见那女子披了一头一身的雪花,两肩和头发都被雪水渗得湿透,乱发腻腻黏在身上瑟瑟发抖,素白脸上沾满了不知是汗是泪,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居然是江嫔的贴身宫女旋波。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她见我来,发疯似的冲我吼道。

    “究竟何事你先说个明白,我好去通传。”我示意连双和小海拉住她,断不能让她这样惊扰圣驾。

    “你?!”旋波看我一眼,面上露出浓重的鄙夷和深深的恨意:“你们巴不得我家小主死!”忽然她往我身后一探,拼尽全力猛然向前冲去。连双小海一个不慎,让她挣脱钳制,一路奔至芳菲天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放声大哭:“皇上,皇上,我家小主不好了!”

    芳菲天的门不知何时已然洞开,穿着明黄单衣的皇帝立如石松,披着墨色大氅,面色铁青,双目深黑如洞,刚硬的嘴唇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起驾!”

    待到云熙带着我紧跟圣驾匆匆赶至麟趾宫有凤来仪殿时,慧贵妃已然带着一干人等候在江嫔的寝室外,看着一拨又一拨宫人端进滚烫的热水,带出一盆又一盆血水。

    散发着腥气的血水“刺啦”一声泼在冰冷的雪地里,刺目的红一瞬即逝,腾起的融融白烟将整个有凤来仪笼罩在一片悲惨不详的云雾之中。寝室内外一片肃静,就连平日侍奉江嫔的宫女都压抑着惊恐不敢哭泣,在慧贵妃冷酷的注视下只敢红着眼圈无声忙碌,生怕一个行差持错,便替那未出生的小皇子垫了棺材底。

    眼见得明黄的九龙大辇停在宫门外,慧贵妃迎头跪倒在廊下接驾,被皇帝一把扶起,皱眉道:“这样的天气,为何等在外面?”他伸手替她拂去肩上脸上沾染的一点残雪,皱眉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慧贵妃长发半绾,只简单的簪了几支黄金压发用来固定,面上亦只施了淡淡的薄粉,周身用一件狐皮长袄从头裹到脚,行动之间可以看见里面简单穿着绣折枝梅花的锦缎常服,可见也是半夜被惊醒匆匆而来。她的眼光飞快的在随驾而来的云熙和我身上一转,口中已然利落答道:“适才麟趾宫的宫人来报江嫔身体有恙。臣妾赶到时,太医回报说是小产了。江嫔对臣妾颇有顾忌,臣妾不想让她心有不安,故而候在外面。”她抬眼看了看面色铁青的皇帝,温婉安慰道:“血房不详,皇上还是不要进去的好——江嫔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万望皇上节哀,保全龙体事大。”垂头又轻声道:“事关皇嗣,臣妾不敢隐瞒太后。”

    皇帝锐利的眼风扫过有凤来仪一干进出人等,沉声道:“侍奉江嫔身孕的太医何在?”

    两个人影匆匆从殿内奔出,“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借着通明的灯火,我看见太医院院判李道远满是汗水的脸上神色凝重,另一个面生的太医则是浑身抖作一团,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皇帝眼帘一挑,对李道远说:“你说。”

    李道远应声回道:“回禀皇上,江嫔小主突然见红小产。老臣赶到时胎儿已经滑出体外,小主眼下昏迷不醒,脉象虚弱,出血不止,已有血崩之势。”

    “江嫔的胎相一向稳固,又过了三月之期,怎会突然如此!?”慧贵妃厉声喝道。

    李道远不敢隐瞒,老实道:“臣不敢欺瞒圣上,江嫔小产,似有用药的痕迹。老臣方才为小主请脉,发觉小主早有用药保胎的痕迹,而并非如章大人所言,胎相稳固。”

    “你就是章明启?”皇帝脸色越发难看,冷冷看着下方另一人道:“江嫔自有孕以来便一直由你来照顾,你老老实实交待,若有半句假话,小心你项上人头!”

    天气寒冷,章明启却蒙着一头一脸的汗水跪在地上缩一团。原就抖得跟筛糠一样口不能言,如今皇帝发话,更是惊惧的无以附加,生生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颤巍巍将前因后果吐了个干干净净:“臣不敢隐瞒,臣有罪——江嫔小主受过曼陀罗药香熏染,原本不易怀上龙胎,即便受孕也极难安然生产。臣一早已对小主言明,谁料小主拿臣一家子的性命要挟,要臣对外声称胎相安好,暗地里偷偷替她保胎。小主这一胎保到四个月已属不易,今日见红小产,臣万不得已才用红花催产,将死胎娩出体外,否则小主性命难保——臣有罪,臣实在没有办法!求皇上开恩,饶了臣吧!”

    跟在云熙身后的旋波闻言,疯了一般扑出去对章启明又打又踹,厉声尖叫道:“——你胡说!我家小主明明一直都很好!是你!是你收了好处拿红花来害我家小主!是你!是你!”话说到一半,就被赵明德带人拉开,狠狠斥道:“混账!御前由得你这般撒泼!”

    慧贵妃面上关切之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不屑:“如此说来,江嫔是受了施更衣的累不假,自己的心思也用的忒过了些。”她唇边划过浓重的讥讽笑意,幡然对皇帝矮身道:“原本都是冲着臣妾来的。臣妾有罪,不敢再代理六宫,请皇上另择他人。”

    “此事与贵妃无干。”皇帝的眉峰处起伏如山川叠嶂,将慧贵妃稳稳扶起:“旁人自作孽,你切莫放在心上。”语气中已然对江嫔有了一丝厌恶之情。

    “皇上!皇上!即便我家小主有什么不对,现下她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也是为人所害的呀!”跪在一旁的旋波痛哭出声,苦苦哀求道:“我家小主心心念念想为皇上生下子嗣的心终归是没有错的!求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小主吧!”说着如捣蒜一般在青石板上砰砰磕头。几声之后,苍白的额头上已满是鲜血。

    云熙看得不忍,轻声劝道:“皇上,江姐姐有错当罚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先救人要紧吧。”

    皇帝眼见得旋波如此护主,心中对江嫔大约还有几分情谊,眼底亦划过一丝关切和悲悯,当下对二位太医道:“无论如何保住江嫔性命,如不然,提头来见!”

    旋波痛哭谢恩。李道远、章启明如何敢不应,随即开方用针不提。

    慧贵妃见大势已定,温言对皇帝道:“皇上回去吧,这里有臣妾照应。夜冷风寒,皇上千万保重龙体,明日还要早朝呢。”说罢对云熙宁和一笑:“妹妹可要好好照顾皇上。”

    云熙原就心神不安,忽听她点名,没来由的一惊,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贵、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自当做好本分。”不留意脚下一滑,幸而一只手牢牢抓住我,这才没有失仪。我用力撑住她微微发颤的身体,极力想将她扶正。

    皇帝侧首看过,一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不胜怜惜:“这些事情吓到你了。身上这样冷,快回去吧。朕也回甘露殿了。”他眼光在我面上貌似不经意的一转,透出淡淡光辉。虽是不言不语,我的心中却蓦然一暖。

    眼见皇帝带头举步踏雪往门外走去,我便扶着云熙疾步得跟在他后面返身欲走。几步走到有凤来仪门外,正巧看碰见一个侍卫匆匆而来,看见皇帝倒头便拜,铿然道:

    “启禀皇上,青鸾殿的施更衣殁了。”

    云熙扶我的手蓦然一紧,脸上霎时苍白无色。我只觉的胸口一滞,心中如大石轰然下坠,也震惊的无法动弹。只听皇帝惊怒道:“把话说清楚!”

    那侍卫垂首抱拳,浑身甲片哗然作响,应答中不带一丝感情:“卑职等奉命看守青鸾殿,不敢有一丝懈怠。方才有凤来仪殿的宫女因事在殿前吵闹,殿内无一丝动静。卑职不敢大意,请宫女进殿查看,这才发现施更衣倒在地上,已经殁了。”

    “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殁了!?”又逢突变,饶是慧贵妃气度再好也不禁神色大变,急急问道。

    侍卫略一迟疑,冷声道:“卑职查看现场,似乎是——中毒而亡。”

    云熙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