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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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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能够提前感知似的,韩拓这晚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过了好些个梦。

    先是梦到十二岁那年初上战场,半途中遇到刺客追截,侍卫全数被歼灭,韩拓右腿受伤,行动不便,安国公世子将他藏在山洞里,自己一人外出诱敌,浴血奋战,杀尽刺客,却也伤重身亡。生母身死时韩拓只是个毫无记忆的婴孩,因此安国公世子的死便是他首次面对亲近人之人逝去。事情发生的那样突然,令人措手不及,那日雨下得尤其大,积下的雨水和着鲜血流进山洞里,他躺在那赤红冰冷的水中一日一夜,直到安国公副将带着救援的人赶到。

    之后也全都是噩梦。

    最后梦到顾枫不但未能取得韩启信任,还被对方关入天牢,准备斩首,消息传开来,顾婵恼火异常,对他再不理睬。

    好在韩拓一直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只盼着赶快醒来,届时便能见到顾婵乖巧巧地窝在自己怀中安睡。

    谁知睁开眼,偌大的帐篷里只得他一人孤枕独眠,这才记起顾婵已被自己送走。

    韩拓叹一口气,伸出手摩挲那半边冰冷的床褥。

    顾婵走时心不甘情不愿,满是委屈,仿佛她不是被送回安全之地,而是被他抛弃一般。

    那时她是如何说的?

    “别送我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同生共死。”

    真真是个顶傻顶傻的蠢丫头,旁人嫁夫随夫,求的都是荣华富贵,再不济也是平安康宁,只有她总嚷嚷着同死。

    她有这样的一份心意,韩拓当然开心。

    他也舍不得她。

    如果可以,他会留她在身边。

    可是如今,前途晦暗不明,筹谋之事又不知能否成功,怎能带着她一同冒险。

    一切要从梁晨光来到营寨说起。

    梁晨光是从潜邸时便服侍元和帝的老人儿,入宫后自然也是风光无限,年纪虽然有些个,但是因平时养尊处优,保养得意,倒也不显。

    可是那日梁晨光被带入议事大帐时,身上衣衫破旧,满脸憔悴不堪,哪里有平日光鲜亮丽的半分影子。

    若不是侍卫提前通报过,韩拓差点认不出来。

    “殿下,殿下……”梁晨光进帐时便苦着一张脸,见到韩拓更是忍不住老泪纵横,“臣还以为没命见到王爷,不能完成皇上嘱托。”

    一壁说一壁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圣上身体抱恙,请王爷速速回京。”

    韩拓看得出他手上拿得是圣旨,大抵因为精神情绪皆不佳,梁晨光这个老宫油子连最基本的宣圣旨礼仪规矩都忘了执行,直不楞登便将卷轴往韩拓怀中送。

    那卷轴看起来有些脏污,不过有梁晨光狼狈的模样在先,韩拓到不惊讶。他将之展开,绢帛显然浸过水,有些字迹已模糊,但跳过去阅读,也能把意思读通。

    “殿下,快随我回去,圣上恐怕等不得多久。”梁晨光先是催促,后又抱怨起来,“都怪老臣没用,竟然耽搁这许多时日。”

    元和帝驾鹤西归已近四个月,梁晨光居然丝毫不知。

    “梁公公,你可知道……”韩拓压下心中震撼,皱眉提问。

    不想梁晨光甚为急躁,竟然打断他话头,“殿下,有什么话咱们路上再说,还是请您先准备一下,立刻动身随老臣回京师吧。”

    “梁公公,”韩拓重复道,“你可知道先皇三个月前已宾天,继位登基之人乃是七弟?如今你送如此一份圣旨给我,到底是何意?”

    梁晨光怔愣半晌才反映过来韩拓话中的意思,原本因为终于不辱使命而现出的一点欣喜瞬间被吃惊取代,接下来便是毫不掩饰的悲伤。

    “陛下,老臣到底还是辜负了陛下的嘱托……”他朝着南边跪下去,连续不停地磕头,磕得额头都冒出血来,一旁值守的侍卫由韩拓授意将他拉住,这才作罢。

    然而他不肯起身,跪行上前,抱住韩拓小腿,“殿下,都是老臣无用,但……陛下主意早定,又故意要瞒住皇后,绝不可能临时更改主意……”

    他一壁说一壁哭,额头上的血缓缓流下,与眼泪混在一处,叫人看得心惊。

    韩拓看过圣旨虽然心神激荡,但并未全信。

    若是元和帝派梁晨光出宫,那怎样也得是四个月前了,这么久的时间,往返京师与大同两趟都足够。他要怎样耽搁,方能拖延到今日才进营寨?

    事不合理,便有可疑。

    不过,眼下看他这泣血哭啼的样子,悲伤愧疚都不似作伪。

    韩拓便命侍卫去传了军医,先为梁晨光将额上伤口包扎好。

    待军医退下,韩拓将侍卫们也遣了出去,才开口问道:“梁公公,本王有一事不解,既是父皇命公公前来,想必时日已久,公公却为何来的这般迟?”

    原来,当日梁晨光奉元和帝旨意,领一队侍卫出京师直奔大同而去,初初几日一路顺畅,谁料想走到徐州地界却碰到山匪,侍卫全部被杀,他却被关押起来。

    那些人关着他,好生磋磨。梁晨光惦念元和帝交代的事情,几次逃走又被抓回,次次都少不得一顿痛打。一直到数日前,有个蒙面的男人将他放出来,给他一匹快马请他上路。

    “原来该去哪现在就去吧,要是让我知道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下次再关起来就别指望出来了。跟殿下说,这次我又自作主张了。但凭殿下的本事想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没人能拦得住。请他以战事为先,该守着的我替他先守着。”

    梁晨光复述那人临别前的话,末了又道:“殿下,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想来有可能是认识的,不然他也没必要蒙着脸不让我看。”

    韩拓“嗯”了一声,心中已明白,那是陈永安。

    陈永安是早年伺候韩拓的内侍之一,后来适逢宁皇后收买宫人陷害韩拓,便将计就计投靠了过去。

    当时两人曾有言在先,只要不涉及韩拓性命,任何事陈永安都可以自作主张处理安排。

    一晃十几年过去,为了不暴露身份,两人从来未曾联系,韩拓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如当初那般忠心,所以早就不再抱有期待。

    没想到今次陈永安竟主动送上一份大礼。

    可,韩拓要如何接这份礼?

    不知道的时候什么事都无。

    如今知道了,父皇打算传位给他,却被宁皇后暗中阻止破坏,硬将皇位抢了去,他断不可能若无其事,静心一如从前。

    “姐夫,我回来了。”

    顾枫的声音将韩拓从回忆中拉出。

    他连忙披衣下床,将顾枫迎进帐中。

    不过一个月未见,顾枫黑了也瘦了。大抵真是忧患使人成长,少年原本微带稚气的脸庞,如今添出几分坚毅,看起来更像个成熟可靠的男人。

    韩拓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先命人送来两坛酒。

    酒是北国的烈酒,入喉辛辣爽利,只用来款待出生入死的兄弟。

    酒过三杯,还是顾枫先开开了口,“姐夫,他们信了,为了让你再次相信我,之后那边再有举动都会事先通知我,让我将消息告诉你。”

    “做得好。”韩拓赞许,亲自给顾枫倒满酒。

    顾枫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姐夫,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既然明知事情会被泄露,肯定不会做什么重要的大事,那么我们套取这些消息到底有何用处?”

    韩拓不答反问:“如果换做是你,要相信一个人真心实意为你套取对手情报,需要他成功送上正确的情报几次?”

    “至少也要两到三次。”顾枫稍作思索便答道。

    韩拓点头道:“嗯,那便是了,就算韩启每隔一月折腾一次,两至三次也足够撑到年底,我已经与孟布彦谈妥,他熟悉瓦剌那边的部署,我们联手,预计最迟年底前即可取胜。”

    自从见过梁晨光后,韩拓再也不曾韩启为七弟,而改做直呼其名。

    他从前不曾觊觎过那个位置,但不代表会愿意将本应属于自己的白白让别人夺去,何况那人事后还不停施展阴谋手段,想将自己赶尽杀绝。

    “那之后呢?”顾枫追问道。

    “之后,”韩拓握着酒杯,笑言道,“之后,杀死现任汗王,推孟布彦登位,之后他保证瓦剌不再犯境。”

    顾枫酒量不大,几杯下肚脸以泛红,他抓了抓头发,口气透出些许烦躁,“姐夫,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的打算。”

    韩拓品着酒,半晌沉吟不语。

    顾枫只得主动道:“我知道,身为下属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不过作为姐夫的小舅子,我不能不问,姐夫之后打算怎么办?还有,姐夫打算将璨璨怎么?”

    “我已经将璨璨送回幽州。”韩拓道。

    其实,韩拓并不放心顾婵一人留在幽州,安全上他可以多派玄甲卫保护她,但心情上侍卫却照顾不到。因此,韩拓本打算将顾婵送去福建,不过只是离开军营都令她十分难以接受,要他哄劝多日才能说通,所以唯有暂缓,等日后见机行事。

    这些话韩拓并不想对顾枫解释,所以他只说:“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璨璨并不知道,我怕担心,也不打算让她知道。等孟布彦登上汗位,边境稳定下来,我们要做自己的事情,届时我会将璨璨送去福建,送到岳父岳母身边去。”

    送得那么远,应当足够安全,那他就可以不必挂怀,放开手脚做想做的事情。

    同样身为男人,思考角度自然十分相似,顾枫也不觉得将事情瞒着顾婵有何不妥。他们并非存心隐瞒欺骗,实在是这些事女人家帮不上忙,就算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忧虑,倒不如一无所知,反而能安心无忧,平常度日。

    顾枫想了想,觉得还是做事情更实在,于是问起:“那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上姐夫么?”

    韩拓闻言微微一笑,“事情当然有,让你取接近韩启与太后,除了能在战事结束前不再节外生枝,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之后要你做的事情。”

    顾枫再灌一杯酒,拍着胸脯保证道:“凡是姐夫吩咐的,潼林必然万死不辞。”

    “死倒是不必的。”韩拓道。

    再次亲自为顾枫斟满了酒,两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潼林可有兴趣做军中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