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九尾窈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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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脸色笼罩着一层阴影,谁都看不清他的心思,只听他慢悠悠道:“吉嫔说是,你说不是,个个都觉得冤屈,可凡事都不能光靠一张嘴,到底是不是,让殷世德验一验便晓得了。”

    殷世德上前来取走证物,钟昭仪手心出了层汗,这扇子是她赠的,总会查到她头上来,于是出列道:“陛下,要论这柄扇子的来历,其实还是早先臣妾送于珍贵人的,在臣妾手里的时候最长,臣妾并未见不妥之处,其后珍贵人也时时带在身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维护秦淑珍的意思很明显。

    蕊乔敛了敛袖口,亦站出来接话道:“钟姐姐所言甚是,只是这柄扇子最早的主人却并非昭仪姐姐,而是臣妾。当时为贺珍贵人和春才人晋封之喜,臣妾便送了一柄泥金的芙蓉扇于吉嫔,不知吉嫔可还记得?”

    吉嫔怔了一怔,旋即想起的确如此,在秦淑珍炫耀手中的扇子珍贵时,她好没有面子,所幸的是如嫔赠与她一对金桥钗,让她挽回颜面,之后又给各宫赠了一些染香扇和花钿,吉嫔又另拿到了一把泥金芙蓉扇,算的上是上乘的。不过她最相中的还是秦淑珍手里钟昭仪送的那把,不为什么,就因为从秦淑珍手里抢来的便是最好的。眼下如嫔问起,她便答道:“娘娘所言嫔妾当然记得。”

    蕊乔纳闷道,“既然同样是扇子,为何妹妹就如此偏爱钟昭仪的那把而弃我的这把于不顾呢?”

    吉嫔有些尴尬,局促道:“臣妾没有嫌弃如嫔娘娘所赠之物的意思,只是此物乃是珍姐姐所赠,妹妹自然时不时托在掌中把玩。更兼这柄扇子有得趣之处,珍姐姐时常挂在嘴边,说凑近了瞧与拿远了瞧,望见的是不同的景致,是以妹妹才十分上心。”

    “原来如此。”蕊乔恍然大悟,“只是恰好那么巧,昭仪姐姐手里这把扇子也是自我手上出去的,就是见着昭仪姐姐喜欢,我才忍痛割爱,赠予她的,谁知道昭仪姐姐又送予珍贵人了呢,因而陛下——”蕊乔抬眸直视皇帝,“归根结底,这两柄扇子都是臣妾的。”

    阖宫谁不知道钟昭仪不得陛下宠爱,因而透过蕊乔的三言两语,一下子便猜出是钟昭仪没东西送,才问如嫔借了扇子来做人情。

    皇帝眼睛一眯,望着她道:“你当朕不知道这把扇子最先是谁的吗?”

    太后道:“可即便钟昭仪和如嫔都说这柄扇子没问题也不能代表珍贵人不会在拿到扇子之后再做手脚。”

    皇帝不紧不慢道:“如此问殷大人不就知道了?倘若珍贵人做过手脚,这柄扇子之后一直在吉嫔手里,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殷世德上前,道:“回禀陛下,扇面上无毒。”

    “什么?”太后诧异道,顺便回头狠狠瞪了上官蔷一眼,这丫头在自己宫里说的言之凿凿,然而到了皇帝面前,这些所谓的证物半点都经不起推敲。

    “那扇柄上呢?”皇帝又问,“里里外外的都给朕查清楚了。”

    “是。”殷世德回道,“陛下的顾虑臣知道,只是不论是扇面还是扇柄,亦或者是扇子上挂的流苏,都无毒。微臣听孙太医提过,吉嫔娘娘不宜食用榛果类的东西,可就连这些东西的残余,这柄扇子上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吉嫔娘娘的香粉,陛下不信可以再由孙太医验一遍。”

    皇帝微一颔首,孙兆临上前接过扇子,翻来覆去的仔细检查,又细细闻了一番后道:“回陛下,殷大人所言甚是,此扇并无不妥之处,不仅无毒,亦没有叫娘娘过敏的东西,老臣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吉嫔站在那里,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珍贵人还跪在地上,太后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厉声一喝,把珍贵人的丫鬟提上来问话:“你说,你家主子可曾在扇子上做过手脚?”

    绿萝吓得浑身发抖,哭诉道:“太后明鉴,我家主子委屈,这柄扇子压根不是我家主子自己要送给吉嫔娘娘的,而是吉嫔娘娘从我家主子那处抢去的,要说娘娘下毒,真真是冤枉,我家娘娘又怎会知道吉嫔娘娘何时会来讨要。”

    吉嫔嚣张跋扈是出了名的,在座的妃嫔闻言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吉嫔。

    太后怒视着吉嫔:“敢情是你自己在做的孽,眼下又闹的哪出!”

    吉嫔跪下来哭着抱住太后的腿道:“臣妾冤枉,臣妾并没有抢过珍贵人的扇子。是她的丫头胡说,臣妾的丫头也可以作证。”

    雪吟战战兢兢的上前,道:“确…确…确实是珍贵人送给吉嫔娘娘的。”

    皇帝冷冷‘哦’了一声,尾音向上,问伏地泣泪的珍贵人道:“你到如今没说过几句,你就不为自己辩解?说说吧,这扇子到底是怎么去的吉嫔那里。”

    珍贵人哽咽道:“诚如嫔妾的婢女所言,那一日是吉嫔到了嫔妾的房里拿走的,吉嫔娘娘圣眷正隆,又怀有天家子嗣,臣妾不敢有怨言,不过区区一把扇子,拿走便拿走吧。”

    秦淑珍的态度愈加显得吉嫔的造作和无理取闹,吉嫔指着秦淑珍道:“明明是你设了圈套陷害我去拿的。”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变得难堪起来,吉嫔拿不出证据还死咬住不放,简直是形如泼妇了。

    太后怒极攻心,不知道上官家怎么会调*&教出这么一个混账来!

    没脑子不止,还缺心眼儿,难怪会生出畸胎来,估摸着也是遗传。

    绿萝见吉嫔尖细的手指直指向秦淑珍,忙替自己主子抱不平,膝行到帝后跟前叩首道:“奴婢对天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是什么样的身份,怎敢冤枉吉嫔娘娘?!实在是替珍贵人不忿,奴婢记得很清楚,当时因为珍贵人没有照顾好如嫔娘娘,连累如嫔娘娘动了胎气,珍贵人内心自责不已,整日里以泪洗面,吉嫔娘娘与珍贵人同处咸福宫,那一日便上门来讥讽,道珍贵人这回该去延禧宫里陪老太妃们了,这把扇子一定再也用不着,就算带去了延禧宫也无人欣赏,不如就给了她’,奴婢记得真真的,说完也不问珍贵人的意思就径直把东西给拿走了,眼下又道是珍贵人下毒,真是……”

    眼见事情朝不利于吉嫔的方向发展,太后已经不想过于干涉这件事了,省的皇帝以为她是在为上官家筹谋,而是选择在一旁坐下冷眼旁观。

    皇后扫视了一眼底下的众人,冷冷道:“此事到如今扑朔迷离,但本宫不会任由后廷乌烟瘴气,本宫瞧着珍贵人的奴婢似乎是个忠仆,那么本宫也提醒你,可记得你到底是在为谁效力?”

    绿萝抬头道:“奴婢是宫里的人,自当为陛下效力,为主子娘娘效力,为太后效力。”

    “很好。”皇后言罢,问道,“那么本宫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吉嫔陷害你家主子,可如今你家主子好端端的在这里,吉嫔却没了一个孩子,这当中必定是有一些常人不识的招数,吉嫔毕竟只是一届女流之辈,不懂得什么医理,但大抵总有些直觉,只可惜也许她现今的直觉是错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这把扇子上,那么如此一来,我等自然无从在扇子上挖出真相。所以本宫要问你一句话,你给本宫好好想好了再说,由始至终,由吉嫔怀孕起,你家主子可有过什么反常的言行举止没有?”

    绿萝沉默了一下,皇后道:“无妨,你细细的想,陛下和本宫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不想放过,包庇任何一个人。”

    绿萝沉吟良久后猛的抬头,双眼放光,侧目看向身边的秦淑珍,似有一些欲言又止。

    太后和吉嫔也都觉察出一些什么来,紧张的心眼子都跳到喉咙口。

    皇后问:“怎么着?可是想起什么了?”

    绿萝颤声道:“奴婢……奴婢不敢欺瞒皇后主子,奴婢记得有那么一句话,珍贵人似乎曾经说过。”

    “哦?”皇后反手支颐,十足的风度优雅雍容,“她说了什么,你与本宫一一道来。”

    绿萝看了一眼秦淑珍,清了清喉咙道:“奴婢,奴婢记得当时是,是珍贵人第一次承宠,从勤政殿出来。”顿了一顿,又道,“当时珍贵人因为吉嫔有孕的事闷闷不乐,奴婢便开解主子,说他朝一日主子也会有的,但是主子却道——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在她有孩子之前,让别人先有。”

    秦淑珍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向绿萝,绿萝垂头对秦淑珍磕头道:“对不起娘娘,奴婢对不起您,奴婢——奴婢实在不能知情不报。”

    秦淑珍当即瘫软在地,绿萝的话于她而言无疑于敲响了一记丧钟,她已无力辩驳。

    太后‘哈’的一声,道:“果然如此,还是皇后慧眼。”

    皇后抿唇笑道:“为陛下和母后分忧是臣妾应当的,治理后廷更是臣妾的责任,臣妾不敢推脱。”说着,复又望向底下的绿萝道,“你做的很好,你没有对不起谁,因为你人在宫里,就是陛下的人,要为陛下尽忠,而不是为宫里任何一个其他人尽忠。只是而今只有你的一面之词,本宫再问你,除了你之外,可还有谁在场,听到珍贵人说过这句话?”

    绿萝想了片刻道:“当日从勤政殿出来,还有一个叫晴音的宫女伺候过主子,奴婢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那好。”皇后大手一挥,“传晴音过来就是。”

    没多久,未央宫的主事把晴音送了过来,晴音没见过那么大阵仗,吓得面无人色,皇后安抚她道:“你是未央宫的当值宫女?你不必害怕,此事与你无关,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今日召你来,是本宫想问问你关于珍贵人承宠当日的情形,你可还记得?”

    晴音跪下道:“回主子娘娘的话,奴婢记得。”

    “当真记得?”皇后又确认一遍,“事隔多日,你确定你所说的能巨细无遗,毫无疏漏?”

    晴音冷静下来,理了理头绪道:“主子娘娘面前,奴婢不敢偷奸耍滑,因此要说绝对记得,奴婢也是为难。但奴婢对那一日的情形还是十分清楚的,因为陛下从未召过任何小主来过未央宫,奴婢也是头一回服侍后廷的娘娘,自觉十分荣幸,之后伺候珍贵人梳洗,珍贵人一出手便赏赐奴才十两银子,奴才自进宫以来没受过那么重的打赏,心里委实高兴,因此一直记着珍贵人。”

    “那你在堂上指出来!”皇后吩咐晴音。

    晴音看了一眼同跪在身侧脸色苍白的秦淑珍,凑过去唤了一声道:“娘娘,奴婢是晴音。您可还记得吗?”

    秦淑珍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皇后继续道:“很好,那本宫问你,那天你送走珍贵人和她身边的婢女时,可有听见她们说什么?”

    “这……”晴音面露难色。

    皇后道:“你实话实说即可,否则便是欺君。”

    “奴婢不敢。”晴音忙以额头抵地,“奴婢只是听的不太分明,依稀觉得珍贵人似乎并不太高兴,她的婢女说了一句什么哄她来着,奴婢并没有刻意去听,这是咱们做奴才的本分,不敢偷听主子们讲话,但后来珍贵人的确是说了一句什么……什么不许别人在她有之前有什么……奴婢只记得这些了。请皇后娘娘责罚。”

    晴音的话证实了绿萝的供词,事到如今,秦淑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众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望着她,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真心觉得也许秦淑珍的确是用了什么一些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害的吉嫔流产的,这种事情,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

    皇后叹了口气道:“后廷之内藏污纳垢,珍贵人,本宫问你,你可认罪?”

    秦淑珍泪流满面:“回皇后的话,臣妾确实不忿吉嫔有孕,且每每来臣妾跟前炫耀,但臣妾并无害她之心,也没有下手害过她。不过臣妾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请主子圣裁。”

    皇后道:“谋害天家子嗣,单这一条,本宫今日便是赐你一死亦不为过,后廷的妃嫔都是为陛下开枝散叶的,后廷并非藏污纳垢之所,而今被你们闹得乌烟瘴气,传出去陛下颜面何存?但念在如今只有两名宫女的证言,并无实际证据指明是你害的吉嫔流产,特别是吉嫔呈交的扇子,查验结果一无所获。本宫以为,珍贵人今日起便移居延禧宫,以儆效尤。”说完转头向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青玉戒,淡淡道:“皇后圣断。”

    皇后又看向太后:“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因为之前偏帮上官蔷,此刻委实不便再出手干预,便道:“皇后判的公正,哀家附议。”

    如此,秦淑珍总算保下一条命来。

    秦淑珍再次叩头道:“谢太后,陛下和皇后的不杀之恩,淑珍有负皇恩,背后妄议其他妃嫔,有今日之下场,并无怨怼。只是此后不能再侍奉太后左右,不能服侍陛下与皇后,就连昭仪和如嫔娘娘素来对淑珍谦好,淑珍亦无法报答,心中委实惭愧,另外,淑珍也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对吉嫔娘娘说。”

    举座皆惊。

    皇后眉头一蹙,皇帝却抢先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淑珍朝吉嫔的方向道:“淑珍要说的是,吉嫔娘娘小产,当真与淑珍无关,吉嫔娘娘或许以为是淑珍,淑珍无法自辩,亦无以自证,只是还望娘娘三思,害你的人若真不是我,那此人必然还逍遥法外,请娘娘多加留神。”说完,朝帝后再一次叩拜,“淑珍要说的便是这些。”

    秦淑珍的话让吉嫔陷入好一阵的沉默,直到秦淑珍被人架走了都没回过神来。她突然有一种在做困兽之斗的感觉,而她竟然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环顾整个皇宫,她本来以为自己赢了秦淑珍,可她和秦淑珍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秦淑珍斗败了,而她暂时还没有而已。

    想到此,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接着,诸妃各自都散了,长乐宫里一片寂静,静的能听到妃嫔们裙裾之间摩挲的声音。

    钟昭仪和蕊乔对视一眼,脸上都有点戚戚然,出了宫门之后分别登上了各自的步撵,微一颔首便算作别了。

    长乐宫里霎时只剩下帝后,皇帝长叹一声道:“皇后此事断的很好,有你在,朕很放心,只是朕成日里被这些污遭邋遢包围着,当真心累,朕今日先去澜贵人那里坐一会儿,如今也只有她还算省心了,晚些时候便过来与你一同用膳。”

    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海大寿已经先一步道:“陛下,老奴僭越,若不然去看看如嫔娘娘吧,从昨夜吉嫔出事起,如嫔就吓得不轻,小福禄禀报说如嫔在殿里哭了许久,想是受了惊吓。老奴觉得看过如嫔,再去澜贵人那里也不迟。”

    “是啊。”皇后道,“陛下不妨先去看看如嫔吧,臣妾以为自打臣妾离宫去了善和之后,宫里便出了许多事,臣妾现如今放眼阖宫也不知道哪处是安全的,如嫔又正怀着孩子,月份小尚且不当事,等足三月了以后,臣妾以为还是让如嫔移居到长乐宫来吧,起码臣妾宫中应当还没有人敢造次。”

    皇帝沉吟道:“你说的极是。她住在你这里,由你照应着,朕也放心。”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