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九尾窈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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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太后回到永寿宫也仍是长吁短叹的,乃至五更时分,都还在榻上翻来覆去。

    芬箬悄悄地回来了,太后便起身道:“不是让你留在那里照应?”

    芬箬回道:“太后的心意奴婢知道,如贵人也知道,只是人太多总归不好,奴婢在那里怕扰了如贵人休息,且奴婢看她那样子,委实可怜,似受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一下子垮掉了,奴婢实在是不忍看,七个月大的孩子啊,说没就没了,眼看着就快要临盆的。”

    太后干脆让芬箬点上灯,靠在那里兀自发呆,眼圈儿也有点发红。

    芬箬一见立时道:“都怪奴婢的不是,不该提这些。”

    “哪里关你的事。”太后幽幽道,“哀家也是没那个命,当年……也是七个月吧,没能保住那孩子,打下来的时候都成形了,她们不让哀家看,哀家偏要看,是个男孩儿,因着不够月份,瘦瘦小小的,但是像足了先帝,否则等他长大了,该是多健康的一个小皇子啊!那之后,哀家每每看着泰儿和巽儿,心里总想着要是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哪怕像巽儿那么调皮也没关系。”

    “所以无论五殿下做了什么事,太后也总是纵容他。”芬箬俯身过去为太后掖了掖被子。

    太后叹息一声:“这宫里的大人们斗来斗去,最无辜的从来就是这些孩子了。”说到这里,太后像是想起什么,恨声道,“那老贱人现在可还在延禧宫?”

    “在呢。”芬箬回道,“主子您一日不叫她死,奴婢便一直看好她不许她死。”

    “好。”太后咬牙道,“哀家就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哀家坐在她的位置上受这天下臣民的朝拜,她害死我的孩子,活该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哈哈哈哈哈。”太后一阵狂笑,“活该她无子送终。”

    由于这一日太后睡得晚,次日便免了大家的请安,且一连免了三日,主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气氛也欢愉不起来,太后懒得看她们一个个虚持着一张笑脸到她这里来说些有的没得。

    蓉玉是除了芬箬以外,永寿宫里比较得力的一个,虽则和蓉馨是同一班里的,人却是更稳重和老实一些,谁知这一日当差时竟鬼使神差的走神了,失手跌了一只海棠盅盖,太后没有怪罪,只是难免诧异,正要问缘由,蓉玉忙跪下来请罪:“太后,奴婢有一事禀报,奴婢拿不定主意,又不敢擅自瞒过了去,唯有请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狐疑的望着她:“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可是为了这事斟酌?”

    蓉玉点头,继而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兜里掏出一块层层叠叠包了几重的帕子,在太后眼前稍微那么一个抖落,很快又收了起来,道:“太后,此乃赵美人自缢死的时候留下的,吩咐奴婢一定要在她死后呈给太后您过目,可是此等污秽事物,奴婢……奴婢……唉,且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该不该这么做,可若是不来回禀了太后,奴婢心里就跟骗了太后似的。”

    太后方才虽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但已经足够清楚了,她淡淡道:“你做的很好。”

    “你拿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蓉玉只得把染了几绺鲜血的白布条隔着一定的距离又拿出来给太后看。

    约莫只有那么几眼的功夫,太后看的简直要气晕过去,赵美人临死前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但是太后仍旧道:“那赵氏什么意思?死到临头了还要作怪?她以为她咬破了指头还是随便朝白布上喷几口血哀家就会相信她?哀家当真就如此好骗?”说着,转头对芬箬道,“你去找几个懂验身的嬷嬷来,叫她们细细的分辨这上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芬箬瞥了一眼,退下去张罗人来查验,没多久三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一起到了,她们三人以往都是负责宫里皇帝选秀验查秀女是否处子之身的,于此道十分之熟稔,围着那块布条看了一下,皆道:“回禀太后,此乃一女子的处子之血不会有错,因人血亦或葵水与处子破身之血颜色并不相同,且这血并不太多,奴婢们……以为应该不会有错。”

    太后身子一歪,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芬箬忙上前扶住她,太后挥了挥手,几个嬷嬷会意,悄声退了下去。

    太后吸了口气道:“好啊,合着赵氏都送进宫来那么久了死到临头竟然还是个处子,皇帝压根没碰过她,难怪她怨恨至厮!芬箬,你陪着哀家过一次未央宫,哀家要亲自问个清楚明白。”

    芬箬担心太后的身体,忙道:“主子,不若让万岁爷过来就是了。”

    太后摇头:“他而今主意大了,哀家哪里还管的住他?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唱出这一场好戏,哀家得亲自问问他,他究竟将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芬箬叹了口气,赶忙出去安排步撵,御花园里的石榴花开的艳,远远望去,一簇簇的红裹住假山峦石,像往上面抹了血,太后直觉得札眼,一再的催促,步撵很快停在了未央宫的门前。

    此时,皇帝正在内殿里和孙兆临说话,他一夜未阖眼,从合欢殿出来就径直去上朝,下了朝就将孙兆临召来,召来了又良久的不说话,孙兆临也不敢催促他,只合身候着。

    好半晌,皇帝才道:“孙卿,朕问你,你如实回答朕,那孩子……可看得出模样了吗?”

    尽管皇帝高高在上,面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哑然,孙兆临心知皇帝此刻必不好受,但还是坦言道:“臣,十分确定——是位小公主。”

    皇帝闻言痛苦的阖目:“接着说。”

    孙兆临倒抽了一口气,继续道:“因着闷死在娘胎里,所以出来的时候,浑身都紫绀了。一张小脸皱着……”孙兆临实在不忍心说那么残酷的话,但是皇帝见他停顿,又催促道,“继续说。”孙兆临只得硬着头皮道:“痛苦极了的样子。”

    皇帝骤然张开眼睛,眸子里酝酿着一团复杂的东西,大殿里四只鎏金的貔貅香炉不断地释放着香气,将皇帝的表情笼罩在一团烟雾中,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听见门外常侍报太后的消息,皇帝才总算开口道:“你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孙兆临背着药箱,小心翼翼的答了声:“是。”

    太后让芬箬留在外头,独自一个人进了未央宫,皇帝勉强使自己的脸部表情显得柔和,霭声道:“母后也折腾了一晚上,何苦又兴师动众的过来。”

    “哀家不过来行吗?”太后咬牙道,腮帮子都鼓起来,“你自己说说你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孩儿不明白,请母后明示。”皇帝见太后盛怒,跪下来郑重道。

    太后指着他的头顶:“你——老实跟哀家说,你打的什么主意?那赵氏到死都是个处子,你碰都没碰过她一下,要不是她临死前破釜沉舟,拿一根蜡烛捅了自己,这事儿就被你瞒天过海了!”

    皇帝双眼一眯:“原来如此。”

    太后龇着牙:“那看来是真的了?”

    皇帝抬起头,目不斜视的盯着太后:“是真的,儿臣从没有碰过她,也不曾想过要碰她,从她进宫那天起,她就注定是要死的,高绥是儿臣心腹大患,高绥不除,儿臣无一日可安寝。”

    太后被震得倒退一步:“你——你竟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那蕊乔呢?她的孩子……”

    皇帝叹了口气:“事情既已到了此种地步,孩儿也不瞒母亲,如贵人确然是怀孕了,也是朕的孩子,只是……这孩子恐怕无福来到这世上。”

    太后听他言下之意,像是那孩子的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且一点都不难过。

    太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哀家记得当年你也向你父皇求娶过傅琴绘,哀家今日问你一句,这一切是否都是因为她?你不肯由着别的女人替你生养孩子,可是为了那个女人?就算要生,也找来了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是也不是?”

    皇帝闻言竟‘嗤’的一声笑出来,他黝黑的眸子看向太后,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讥讽:“母亲居然会以为儿臣喜欢傅琴绘?”

    太后一怔,皇帝的心思深沉,远胜当年,亦或者当年的他就是如此,只是她从未看清?她原来这样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不,到底不是亲生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

    皇帝慢声道:“傅琴绘为什么会死,母后与儿臣想必都清楚的很,傅琴绘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太子哥哥从未有强娶过她,不过是她一心想要攀龙附凤,自己勾引的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固然是有些刚愎自用,但到底是我李家的男儿,敢作敢当,和傅琴绘生了事,便去父皇那里领罚,并将她娶进门赐了良娣的封号,如此待她,已算是不薄。此乃其一。然而她却掉过头来和三哥说一切皆是太子哥哥的逼迫,她完全是身不由己,导致三哥为了她疲于奔命,醉生梦死。此乃其二。”皇帝说到这里,嘴角溢出一个残酷的冷笑,“儿臣当年所为,无非是要让父皇知道傅琴绘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是怎样将诸位皇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左右逢源的。只是她的死,却当真与儿臣无半分干系,全是她咎由自取。”

    “太子妃娴雅恭顺,她却教唆太子哥哥在父皇病危之际逼宫夺位,之后又嫁祸到太子妃头上,为的就是等太子哥哥登基之后一夺皇后之位,其心可诛。先皇洞悉其意图,于殡天之前赐她沉井已是给足了颜面,按理傅氏就算是诛九族亦无不可。但是先帝顾念着傅氏三代效忠,网开一面,谁知太傅也是糊涂,利用了三哥的一片痴心,谋害嗣皇帝。”

    巳时的天突然下起小雨,乌云遮住了太阳,滴滴答答的雨水汇聚在檐下,再叮叮咚咚的落地,似一并细数着往事,洗清罪孽。

    “母后若是以为儿臣会喜欢那样一个女子,那母后也未免太小看儿臣了。”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清冷,走到一边支开窗棂,风携着雨吹进来,氲湿了上好的红锦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