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一师兄弟

牛角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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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对于最后的推论,我有一些不同的意见。”

    会议室里静了一静,所有的人都抬起头看着首位上一脸肃穆的老者。这老者姓胡,不是“特事科”的人,而是他们处长特别聘请的顾问,只在发生重案时才会露面。别说像秦墨池、李野渡这样的新人,就是曲直余晴等人也很少有机会见到他。

    曲直带着组员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正一本正经的做着笔记,眼角的余光瞥见秦墨池和李野渡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咬耳朵,忍不住在桌子下面一人踹了一脚。

    李野渡,“……”

    秦墨池,“……”

    秦墨池正在跟李野渡打听这老人家的来历呢。李野渡说之前跟着朱权到处跑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胡老一面。秦墨池正在琢磨这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到底是忠还是奸……受“长明一派”和海云生的影响至深,现在他对一切跟朱权有过联系的人都抱有怀疑的态度。

    曲直压低了声音说:“胡老出身正统道家,修为相当深,多少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呢。”言下之意,你们两个不识货的玩意儿可别在这里丢老子的脸。

    秦墨池连忙挺直了后背,李野渡却不大高兴正在进行的谈话被打断。他能到“特事科”来打杂,纯粹是为了就近照顾秦墨池。他不过是一个后备役,“特事科”的工作汇报到底能不能博得上司的夸奖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再者说这老头儿认识朱权,他也是被朱权折腾怕了,总觉得认识朱权的都不大像好人——从这一点来看,他和秦墨池的脑回路还是蛮一致的。

    秦墨池注视着侃侃而谈的老者,一只手却伸了过来,在李野渡的手心里悄悄写道:静观其变,先听他说啥。

    李野渡点点头,乖乖坐好。

    曲直鄙夷地扭过头,暗想这一副忠犬相,真是闪瞎眼呐。

    胡老轻声咳嗽,旁边的处长连忙客气的端过茶杯。胡老喝了两口水,抬头说道:“报告里说,当时天权与天玑已经移位,这个移位造成了一个时间差,所以朱权的计划是回到他和朱棣起兵之前,但当他走进阵法的时候,时间已经转移到了朱棣登基之后。”胡老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李野渡。

    胡老和朱权都是修行者,彼此之间自然是认识的。李野渡作为朱权的小徒弟,曾经跟着他东奔西跑,与胡老之间算不上熟悉,但也混了脸熟。不过老话说的有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也想象不到,朱权竟然会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做出那种事情来。也难怪小伙子年纪轻轻,不管看谁,眼神里都带着一点凶悍的戒意。

    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看,李野渡微微有些不爽地点了点头。工作报告确实是他写的,朱权乱穿的年代也是他估计的。老家伙这会儿看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

    胡老的态度倒是很和气,在他眼里,李野渡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么,受了惊吓委屈,难免会有一些应激性的反应,这很正常。胡老的视线在李野渡脸上停留的久了一些,移开的时候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大家都猜测‘七宫’是一个能够沟通时空的阵法。但是所谓的时空又是如何定义坐标的呢?这一点我们都不清楚,如果说时间能够产生偏差,那么空间位置会不会也产生偏差?”

    会议室里的人都流露出思索的表情。秦墨池也听得一头雾水,偏差是指朱权回去的时间不对,那空间位置又是个啥?

    “报告里用了‘虚境’一词,”胡老说:“这个词用得非常好。目击者所看到的阵法里的景象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因为根本就没有办法证实。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其实朱权回去的并不是他生活过的那个真正的明朝?”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大家都觉得他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

    “为了以防万一,行动之前我们用阵法保护了几个采集点。从这些采集点传回的数据来看,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并没有发生偏移……”胡老笑眯眯地说:“所以我才会有猜想朱权其实并没有真正回去。”

    会议室里有人惊讶地问道:“那他去了哪里?”

    胡老摇摇头,“或许七件兵器只是虚构出了他心里最渴望看到的场景,或者是另外的一个平行空间,或者……”他停顿了一下,花白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做镜像空间?”

    会议室里爆发了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

    秦墨池与李野渡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些难以置信。如果胡老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朱权几百年来岂不是白折腾了?

    “当然,在这个由他的心意构架起来的‘虚境’之中,他的心愿很可能会得以实现,”秦墨池压低了声音对李野渡说:“他进入一个自己分不出真假的时空,然后大展宏图,最终登上帝位,成就霸业……哎呀,怎么说起来这么好笑呢?”

    李野渡露出无奈的表情,“你以为是在写小说吗?”

    秦墨池又说:“如果他进入的那个时空完全来自他的幻想,那当皇帝算什么?最后称霸全宇宙了也说不定呢。”

    李野渡,“……”

    这到底是谁的脑洞比较大?

    “下次再开会不用喊我了。”李野渡疲惫地对曲直说:“报告我写的很清楚了,而且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后续的什么事……”

    曲直知道他说的是朱权,便理解地点头。

    李野渡跟秦墨池打了个招呼,站起身悄悄从会议室的后门闪了出去。这段时间以来,他心里始终很混乱,偏偏科里除了安排他们几个新人培训,就是没完没了的开会,作总结什么的,搞得他想静一静的时间都没有。

    李野渡走出“特事科”用来做掩饰的办公楼,低着头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街道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每一个人都脚步匆匆,唯有他站在这繁华城市的一角,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一直以为骊山深处那个位于道观一角的偏僻的小院子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师父和师兄,可后来发生的一切却令这个认知发生了令人心酸的颠覆。那不是家,只是朱权用来豢养鸡鸭的一个畜笼。朱权对他们的好,到底掺杂着几分的真情实意,李野渡连想都不敢想。

    李野渡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心里渐渐生出一丝迷茫。

    行人从他身旁走过,像流水绕过河道中央的一块顽石。有些匆匆赶路的人觉得他站在那里有些碍事,还会不自觉的扫他两眼,流露出一个不那么友好的眼神。

    在这些陌生人眼里,自己竟然也有些多余了……

    李野渡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就在这一侧身的功夫,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李野渡愣了一下,想也不想的拔腿追了过去。

    熟悉的人影在人群中飞快地穿梭,渐渐远离了繁华的街道。李野渡从窄巷里冲出,远远看见那人正站在街对面的花坛边,甚至还冲着他招了招手。不等李野渡做出反应,他又转过身,走进了身后一家看起来很大众的川菜馆。

    李野渡三步两步跑过马路,还没走进餐厅,就看见那个人坐在靠窗的桌边,隔着餐厅的玻璃窗正冲着他微笑。

    和以往一模一样的笑容,宽容、温和、带着一丝小调侃。

    李野渡的喉头哽咽了一下。

    “混蛋……”

    混蛋冲着他招招手。

    李野渡想冲过去给他一拳,想冲他喊叫,想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但他最终也只是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去,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男人阖上菜单,对一旁的服务员说:“先要这些……对了,再加一个干锅辣子鸡。”

    李野渡哼了一声。

    男人将自己面前的水杯推到他面前,笑着说:“呐,清凉败火的菊花茶。你每次吃川菜都要点的。”

    李野渡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到底做了什么?这段时间……”

    “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李野渡看着他淡淡的神情,眼眶蓦然一热,“你还把我当师弟吗?”

    那坤沉默了一霎。

    话已出口,这段时间以来李野渡憋在心里的愤怒与彷徨也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连压抑的声音都带着以往从没有过的痛意,“你早就知道朱权拿大师兄做什么,你也知道师父养着我是为了什么,可你从来不说,甚至连一点儿暗示都没有,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也是你们家院子里圈|养的一只家畜?”

    那坤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手臂,被李野渡毫不客气的一把打开。

    “你跟大师兄认识了那么多年,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还是那样的一种死法……那坤,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那坤的脸色变了,“我认识吴何的时候,他已经……”

    “已经被当成了温养兵器的炉鼎,所以你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旁观?不必有丝毫的内疚?”李野渡冷笑,“那我呢?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有高人一头的优越感?就像看着养在笼子里任人宰割的鸡鸭?”

    那坤怒道:“不是那样!”

    李野渡看着他,知道自己心里这种复杂的感觉里是有一点儿羡慕和嫉妒的。因为只有这个人才被朱权当成是徒弟,可以把自己秘密在做的事交给他去办——有事弟子服其劳。在朱权根深蒂固的旧式的观念里,也只有这样无怨无悔替他跑腿的人,才算是他真正的弟子吧。

    李野渡艰难的平息自己心里的怒火。或者他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发泄满心愤怒,然后真正和过去一刀两断的机会。

    “我以前……”

    李野渡摆摆手打断了他,“你跟朱权的恩恩怨怨就不用再拿出来说了。在我看来,你所说的那种报恩的观念是很可笑的。朱权救了你,然后你就扔掉良心,抛开礼义廉耻,一心一意替他行凶杀人——你真会糟蹋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那坤微垂着头,脸色微微泛白。

    “‘特事科’不抓你,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你参与了这件事。”李野渡望着窗外,眼里浮起一丝模糊的感慨,又被他飞快被压了下去,“至于你我……从朱权杀掉大师兄开始,我就不再当自己是他的徒弟了。当然,或许他从来也没当我是徒弟。”

    李野渡站起身,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那坤,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阿渡!”那坤惶急之下,几乎带翻了腿边的凳子,“阿渡,我从来没当你是……我以往待你如何,你当真看不出?”

    李野渡背对着他,沉默不语。在他心里,并不仅仅是为自己的经历抱屈,更多的则是无法释怀那坤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大师兄用那样的方式无奈且屈辱的死去。他虽与吴何不亲近,但骨子里却把他当做家人,他无法忍受的是同室操戈这种惨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

    李野渡摇摇头,“师父养我做什么……你早就知道吧?”

    那坤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从未明说,我虽然猜到了一些,但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不敢相信,自然也就不会跑去对李野渡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话。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想多了。

    “那大师兄呢?”

    “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那坤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那东西温养在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法子剥离……”吴何稀薄的生命力完全附着在了那把兵器上,即便有法子取出兵器,吴何也脱不开一个死。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为自己的缄默辩解的借口。他知道。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李野渡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那坤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毫不迟疑地答道:“三百年前,为了抢夺天璇枪和玉衡剑,我替他杀了‘千机门’的两位长老,最终挑起了修真门派与妖修之间的一场大战。这一战,修真界死伤惨重,师父渔翁得利,一口气收了两件法宝。”他深吸一口气,“我罪孽深重。”

    李野渡心中震骇,“三百年前?!”

    原来传说中语焉不详的一场灾难,起因也在这七件兵器。

    “那时你就知道他筹谋的事情了?”

    那坤眼中闪过痛悔的神色,“我心里有猜测,但是……但是不敢肯定。”

    李野渡沉默了。在长明观绑架事件爆发之前,他不是也从未曾质疑过朱权的行事?又有什么理由指责那坤呢?

    那坤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那一丝自己都觉得奢侈的期望慢慢消散,那坤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我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之所以想见你,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李野渡心头微微一颤。

    那坤静静等待片刻,见他沉默不语,神色转为黯淡,“‘一品堂’会继续营业,里面的人你也都认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去办,不管是要用人还是要用钱,直接找管事就行。我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了。”

    李野渡垂下眼睑,掩住眼底浮起的一丝茫然。

    身后,那坤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阿渡,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李野渡在街上走了很久,天黑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秦墨池家楼下。不知道是因为在这里住得久了,所以养成了习惯,还是因为这里住着让他心心念念的人。

    电话铃响了。

    李野渡接通电话,想象着电话另一端那人冷静的面容,起伏的心情也慢慢的平静下来。

    “墨墨?”

    “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楼下。”李野渡在花坛边坐了下来,“想静一静。”

    “心情不好?”

    李野渡沉默了一霎,轻声说:“我见着那坤了。”

    “哦,”秦墨池问道:“他说什么?”

    “没什么。”事实上,还来不及说什么,李野渡就跑了。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拿那坤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也不知道秦墨池在做什么。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道:“那坤给朱权办了不少事儿?”

    李野渡没吭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秦墨池又说:“如果朱权说:你去给我杀了谁谁谁,把他的宝贝抢回来。我估计就算那坤没脑子,也会好好掂量掂量。但若是他说:谁谁谁是杀人越货的大盗,为了抢了某宝贝,杀了人家一家,你去替天行道,收拾这个祸害……如果换了是你的话,以你们师徒对朱权的信任,会不会毫不犹豫就拎着刀出去?”

    李野渡的脑子混乱了一霎,“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秦墨池说:“我只是想提醒你,那坤并不是智障。”

    李野渡,“……”

    秦墨池又问,“那坤呢?”

    “他说要出国。”

    秦墨池想了想,“也好,你们师兄弟也需要各自冷静冷静。”

    李野渡把脸埋进手掌里,心里稍稍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表现太急躁。说不定那坤真有什么内情要告诉他……

    “别胡思乱想了,赶快回家。”秦墨池那边隐隐传来油烟机嗡嗡的轻响,““我正在煎牛排,你回来帮我开一瓶酒。”

    郁闷了一路的思绪,被秦墨池这么一打岔,倒是散开不少。或许他说得是对的,他们俩都需要冷静冷静。

    “上来了吗?”秦墨池不耐烦的催促,“晚饭都要上桌了。”

    李野渡站起身,抬头望向十二楼的方向,有些无奈地答应,“这就上来。对了,我遇到二师兄的事,你别告诉曲直他们。”

    秦墨池很无辜地反问他,“什么二师兄?你遇见他了?什么时候?”

    李野渡被他噎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没什么,我谁也没遇到。这就上来了。”

    “动作快点儿。”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