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雨中剑(6)

松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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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众人被这突生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健妇大睁着牛眼,忍不住嚷道:“少爷,你做什么!”

    他全身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他说:“谁也不能伤害她,”话语哆哆嗦嗦的,实在无愧于他那副单薄的小身板,“如果让她吃药,我就多吃十倍,如果她有什么不测,我也不活了。”

    而后,低下头,一副“你们看着办”的架势。

    两个健妇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健妇皮笑肉不笑道:“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是为了少爷你好,既然少爷你不领情,非要阻挡咱,咱们也乐得当好人。得,今天的事可是少爷你搅局的,与咱们没关系。”

    说完,放开手中的女子,两人离开了房间。

    他垂着头走到她面前,嗫嚅道:“我说的是真的,如果姐姐不嫁人,我会一辈子供着姐姐,当公主那样对待。”

    “呸!”她怒不可遏,一口啐在他的脸上。

    他母亲知道他做的事后,哭得呼天抢地,一边拍打他,一边甩鼻涕抹眼泪,不住口地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打量着是被那小娼妇迷了眼是不是,竟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这么费心费力地替你谋划,你一泡屎就坏了老娘的整锅汤,你这个天杀的没良心的……”

    “……”

    他木着脸任自家老娘在自己身上又推又攘,又揩又擦,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她不是小娼妇,别这么叫她。”

    他母亲愈发嚎啕,大有不把他耳朵震聋决不罢休地阵势。

    他看着自己老娘撒泼打闹全无形象的丑态,脑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她不论何时何地都高傲洁净优雅的雪莲之姿,心中陡然升起一丝疑惑,难道自己那么迷恋她,就因为她和母亲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或许,在这个世间,并不是所有的苍蝇都逐臭,也有某些苍蝇,会向往那一缕幽香……

    对于自杀君对陆小玉说的那番话,夏芩觉得,用某个岛国的人名形容他特别合适,那就是,缺心眼子。

    对自杀君自杀的方式,夏芩觉得,比起剑这种带有刚烈苍凉色彩的工具,另一种略娘的工具更适合他,那就是,裤腰带子。

    之后,事情的发展中,该兄果然没有辜负他缺心眼子的称号,缺得淋漓尽致。

    遭遇姐姐香唾洗面,他毫不气馁。他想的是,既然他都已经对母亲派来的人表明态度了,那陆小玉自然就不会有危险了。

    而且陆小玉既然怀了身孕,那她自然也就不会嫁人了,自己虽然可能会遭到父亲的惩罚,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难道还能把自己打死不成?比起陆小玉嫁人,他觉得,吃一顿扁担炒肉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所以在全家都沉浸在一种紧绷压抑的气氛中时,他的心情反而开朗起来,除了时不时地溜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就是躲在房中研究姐姐攻略,满怀期望地畅想着,某一天再和姐姐来一次幸福约会。

    对此,夏芩的评价是,不要跟这个哥们儿谈脑子,因为该哥们儿压根就没有长脑子。

    所以和脑子有关的一切,智商、理智、廉耻云云统统没有。

    哥们儿只长了下半身。

    陆小玉去世的消猝然袭来。

    消息是对外封锁的,可是对内却封锁不住,家就那么大,家中就那么几个人,这么大的事情,很快人人知晓。

    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有点懵,在巨大的变故面前,所有的感觉都来得那么缓慢,就像一棵成长缓慢的银杏树。哪怕亲身站在陆小玉的棺材前,亲眼看到陆小玉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他还是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呢,他想,天还是那么蓝,阳光还是那么好,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每个人都是老样子,她怎么可能走了呢?

    他呆呆地注视着棺材中的人,无喜无怒,不哭不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有人拉他也不走,硬把他拖走了,不一会儿他又游魂似的游过来。

    怎么可能呢,他脑中悠悠荡荡的只有这一句话。

    世界突然彻底变空了,无边无际的空,除了他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自己也变空了,举目望去,两眼茫茫。

    他试着去感受周围的一切,往日里熟悉的一切,院子、房屋、摆设、婢仆甚至还有他的母亲,然而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除了茫然就是茫然,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似乎唯有棺材中的那个人可以牵起一点实在的情绪,然而那个人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后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成了一片空白,他空茫茫的心中只剩下一具棺材,而他就守着这具棺材半死不活地过了一日又一日。

    他的父亲很快就得知了女儿去世的消息。

    那时父亲正在回程的路上,听到消息后,日夜兼程地回到家中,然而迎接他的除了妻子的啼哭,就是女儿冰冷的尸体。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双眼赤红,双手颤抖。

    他母亲揩着眼泪,佯装悲啼道:“还不是因为你给她订的那个好夫君,王八羔子,猪油蒙了心,趁你不在,就和小玉做下了那等丑事,结果小玉坏了孕,怀的月份大了,掩不住了,想要堕胎,谁知吃药就吃出了事……”

    说完,大放悲声。

    他父亲立即把小玉的丫鬟抓过来审问,丫鬟也是同样的说辞。

    他父亲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把小玉的未婚夫告进官府。

    和他父亲同来的一个朋友冷眼旁观,私下里对他父亲道:“事情恐怕另有蹊跷,老兄做香料生意,令爱对各种香了若指掌,想要堕胎,只需一味麝香就够了,为何非要等到月份大了,吃药去堕?”

    他父亲一怔,变故让他乱了心神,都没有想到其中的关节。

    当地县令很快就到。

    检验尸体,提审众人。

    他痴痴怔怔地望着棺木中的尸体,她的下体渗出暗红色的血液,他的目光定在那片血液上一动不动,县官问他什么,他也是前言不搭后语。

    他母亲和丫鬟兰香口径一致,指定凶手便是小玉的未婚夫。

    县令让人把未婚夫捉过来问话。

    直到此时那个男子才得知了小玉去世的消息,他脸上无法形容的惊痛如一块上好的瓷器猝然碎裂,听到县令的审问,他眼中浮起一层薄雾,低哑道:“小人没有杀害小玉,小玉是小人的未婚妻,小人倾心爱慕的女子,小人怎会舍得动她一根手指,请大人找出真正的凶手,替小玉伸冤。”

    说完,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县令道:“那陆小玉腹中的孩儿可是你的?”

    男子伏在地上,泪水纷落,手指缓缓蜷起,却慢慢答出一个字:“是。”

    各色心思微微一震,各种目光聚集在男子身上。

    男子哽咽着,声音却清晰坚定:“小玉是草民的未婚妻,草民对她倾慕有加,纵使草民情不自禁,让小玉有孕,会受到岳父的责怪,草民也只会向岳父请罪乞求而已,怎会伤害小玉,求大人明察。”

    他站在人群中,迷迷瞪瞪的目光投在男子身上,像是惊奇,又像是意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不是这个人的,为什么要承认?

    他母亲趁机哭倒在他父亲怀中,说道:“看,是他,果然是他。”

    县令让人把男子投进县牢。

    男子临走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惊得几乎跌坐在地。

    当晚便下起雨来,春雷阵阵,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把混沌一片的世界劈开刹那明晰。

    他坐在自己屋中,病态一般把小玉留下的那把剑抱在怀中一遍遍抚摸,似乎妄图从其中汲取一丝力量。

    他怠惰了十六年的脑袋罕见地思考起了一些事情,比如说小玉,比如说男子,比如说他的母亲。

    在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些人会把一些东西看得比生命还重,有些人会用生命去维护,有些人会用生命去成全,他无法理解,却知道这样的人是存在的。

    他忽然理解了男子的做法,他想要保护小玉的名节,宁可让别人认为小玉失身给了爱慕她并且本就与她有婚约的未婚夫,也不能让别人知晓她被一个禽兽凌·辱强占。

    她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那样美好,从生到死,都是。

    他抱着剑走进雨中,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他浑然未觉,浑浑噩噩地走到小玉棺材的停放处。

    这个女子一直看不起他,每次见他,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满脸鄙夷。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能对他做这些了。

    原来他对她做的事,在别人眼中是如此的不堪,肮脏,不容于世。

    可是却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甜蜜最幸福的经历。

    多么令人绝望的认知。

    我的一生只做过两件勇敢的事,一是拥有你,一是偿还你,假如,假如还有来生,你能因此而正眼看我一次吗?

    哪怕只有一次。

    剑光闪过,血花四溅,他倒在了小玉的灵柩前。

    外面,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