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心跳失序

金铃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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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熙没能注意到父亲脸上的神情,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继续说:“始皇帝当初打下荆楚之地废了大功夫,又是挖渠,又是修河道,即便这样还在楚地浪费了许多年月,最终完全靠着秦朝积攒多年的底蕴拖垮了楚王对大将军项燕的信任,此后楚国才兵败如山倒——可楚国亡了,楚地就被收复了吗?没有,从来都没有。 楚地百姓仍旧信鬼神、崇神庙、敬巫女,祭祀方式与大秦百姓截然不同。楚地的灵魂没有亡,他们不是被教化过后乖顺如同羔羊的子民。几百年了,楚地百姓仍旧愿意听从当地大氏族的命令,而朝廷的政令却对那里没有什么掌控能力。我们随着社公子前往楚地,首先就要打一场硬仗,若不能压服了楚地大族,也没有什么‘日后’可言了。”

    皇甫斌听到这里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影,揉着儿子的头顶说:“你这是没信心,害怕了?”

    皇甫熙摇摇头,脸上带着和年岁不符的忧郁,“我只是觉得东秦快要灭国了。草原上几大部族虎视眈眈,朝中九公子逆谋上位必将有一场大清洗,国之柱石因为不肯屈从已经死了大半,接受皇位继承人教育的社公子却主动要求前往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的楚地,真是一团乱!”

    “哈哈,你这孩子,太会胡思乱想。”皇甫斌终于找到一点为人父的自豪感,听到儿子担忧的话,忍不住为他解惑,“你觉得先皇知不知道韩安党羽遍布朝堂?”

    “先帝这些年都在剪除韩相国党羽,必定对他手中权势知之甚详。”皇甫熙不明所以的看着父亲,等待他为继续开口,可皇甫斌却忽然摇着扇子不说话,直冲他神秘微笑了。

    看出父亲已经在上一句话里带出深层含义,皇甫熙只能垂眸思考,好半晌才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他猛地跳起来,像只受到惊吓的猫仔似的四处乱窜。

    皇甫熙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脸上透出运动后特有的红晕,不敢置信的说:“先帝竟然是想要在楚地对韩安动手!难怪社公子主动提出要代替九公子前往楚地!他肯定知道陛下的安排!”

    皇甫熙忽然闭上嘴,过了好半晌露出愤怒的神情,骂道:“嬴社胆子也太肥了,万一他的心思被韩相国看破可怎么办?韩安心狠手辣,第一时间就会杀了他以绝后患!”

    皇甫斌连声“呵呵”的笑着,不把儿子恼火的神情当一回事儿,低声说:“所以为父才摆出一副屈辱的神情,‘恳请’韩相国为国着想,先把社公子丢到楚地自生自灭啊——说起来,为父真是看不懂社公子到底是有大气运,还是命中坎坷。寻常皇子被帝王钟爱,一早就能册立为太子,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寻常太子被赶下台早就命丧黄泉,可社公子偏偏活得好好的的,还能去寻他父亲丢下最忠心、最精锐的力量。”

    “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区别?这幅乱世……”皇甫斌笑着叹息一声,起身往后院通知母亲和妻子收拾行李,准备举家随社公子前往楚地了。

    他一辈子汲汲营营,临老倒想看看越发倾颓的东秦能否被社公子带往更好的方向。

    三日匆匆而过,嬴弘穿在急匆匆赶出而显得不够精致合身的冕服中祭奠天地先祖登上皇位,稀稀落落的臣子跟随其后,不但没能显出皇家气度,而且更是增加了许许多多的颓败之意。

    没等到夜间大宴,嬴社便被韩安迁出咸阳宫。

    他一言不发的前往正殿向新帝辞行,带上早就与当初的韩夫人如今太后势成水火的姜夫人连夜离开。

    无数得先帝重用的大臣举家随行,带着自己出钱雇佣的壮士、游侠为嬴社开路,替他扫平路上可能遇到的暗杀,皇甫熙一家也在其中。

    他看着身后被牛车、马蹄硬生生踩出的新路,心中有一股说不明的情绪慢慢发酵。

    ——他所在的时代里物欲横流,这种纯粹为了对“礼”的追求而无视一切全力阻挠的诚挚情感已经见不到了,可现在这群人中,上有古稀之年的翁媪,下有刚及弱冠的才子,他们竟然能够抛下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陪着心中认定的君主走向注定满是荆棘和杀戮的艰难道路。

    嬴社陪着姜夫人坐在马车里,紧紧抓着母亲柔软的手指,自兴德帝暴亡后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出真实情绪。

    他任由泪水在脸颊肆虐,紧紧咬着压根说:“我一定要给父亲报仇。”

    姜夫人一身缟素,神色哀戚,被薄纱遮掩的脸颊上遍布指印,显然在出宫前遭受了一番毒打,可当她听到嬴社所言,却失望的说:“看看车外随你同行的臣子志士,难道你只想到报仇?难道他们倾尽家财买不到游侠刺杀韩氏一门为陛下报仇,非要跟着你抛去荣华富贵,走这条路?”

    嬴社抹去泪水,咬牙道:“不是。”

    姜夫人神色稍稍和缓,再次提问:“如意,告诉我,那么他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礼法,为了回报父皇的知遇之恩,为了……为了看到大秦中兴。”

    姜夫人将嬴社抱进怀中,轻轻摸索着他几日内就熬得形销骨立的身体,柔声道:“我非高门出身,前往楚地也不能带给你什么帮助,一切都要辛苦我儿了。”

    嬴社回抱住姜夫人同样消瘦的身体,将脸埋在她颈窝中,哽咽道:“母亲,就这一次,今日让我大哭一场,我不怕日后艰难,但我没想到父皇会被毒杀——若不是选了我,他本可以享尽天年的!”

    姜夫人轻轻摩挲着嬴社的脊背,并不安慰嬴社,等到他哭着在自己怀中睡着,才心疼的说:“韩氏贪心,与你有什么关系,可我知道自己劝不住你。等到报了仇,你自然会解开心结。”

    嬴社再次醒来已在深夜。

    大哭过后,他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犹如被封入鞘内的宝剑光华内敛。

    抹黑下了车,一团团篝火围着车队,雇佣的壮士和游侠们警惕着四周的环境,嬴社视线绕了一周,看到坐在不远处叼着叶子吹奏乐曲的皇甫熙。

    少年在赤红的篝火下拖出长长的剪影,莫名带出一股温暖,他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转头看来。

    乐曲骤停,嬴社顿时被他不加遮掩的怜惜捕获,失控的心跳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倾家荡产,维护礼法的义士还挺多的,虽然现代人有点不能理解,不过感觉厉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