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剜心之痛

金铃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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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太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泰兴帝,她伸出的手掌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而泰兴帝脸上挂着平淡的笑容,面色丝毫不变,轻轻握住她的手掌,用与过去没有任何不同的声音说:“母后今年还没去拜见过景昭敬贤太后,一定非常思念她的音容笑貌。儿子明白母后的心思,母后不必着急回来,太庙也有适合居住的院落,先在太庙祈福三年,每日与景昭敬贤太后叙叙旧也好。”

    张太后死死扣紧泰兴帝的手掌,咬合的牙齿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一道血痕顺着泰兴帝手掌流下,当他像是根本未曾感受到疼痛似的,眉头动也不动,依旧笑得平淡。

    张太后忽然发出尖利的笑声,咆哮着狠扑上前对泰兴帝拳打脚踢。

    她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掌,用带着黄金护甲的手掌不断往泰兴帝脸上抓挠着,高喊道:“你还是人吗?!我当初吃了多少苦才将你扶上皇位?!你以为我喜欢先帝那个糟老头子来我屋里宠幸我吗?!我看他浑身长满的老人斑点就作呕,可我为了你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任由他折腾我!我全不在乎前朝怎么辱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为了你,把如意和阿业养成了只会撒娇卖痴的孩子,就为了让你在他们面前显得更加聪明睿智——全是为了你,全是为了你!你便是分疆裂土给你的亲弟妹有什么不应该!你还把他们都杀了!现在又让如意唯一的骨血任人欺凌——你以为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干净吗?你比谁都肮脏,你是踩着弟弟妹妹的鲜血登上皇位的!”

    泰兴帝眼里闪过失望的情绪,毫不闪躲张太后对他的捶打,只是黯然的叹了口气,垂眸看着相貌依旧年轻、灵魂却已经腐烂的生母,不改恭敬的说:“母后,儿子对您这些年来所作所为全都感激不尽。”

    张太后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她可不信儿子没怀疑过长乐到底是怎么被弄出宫的,因此目光饱含戒备的看向泰兴帝,正欲开口再做辩驳,没想到泰兴帝却将她按回座位上,自己在隔壁位置坐下。

    他的视线落在摔在地毯的茶碗盖上,停顿了许久之后才慢慢说:“母后病重的时候,父皇为了让她安心已经写好了传位诏书,与诏书一同的,还有让您陪葬的恩旨。”

    泰兴帝抬头看向张太后,露出讽刺的笑容摇摇头:“母后一直担忧您没亲自教养朕长大,会对朕冷言冷语,让朕伤心。”

    泰兴帝眼神露出追思的神色,眉头染上淡淡的伤怀:“那时候您全心全意照顾我,像是没有力量却尽力保护幼儿的柔弱雌鸟,最终引起父皇恻隐之心,让他改变了心思。那道恩旨,父皇是当着朕的面亲手烧毁的。”

    “您为了儿子做的事情,儿子都清楚,所以儿子登基之后,无论母后您要什么,儿子都竭尽全力——哪怕在儿子看来,许多事情完全违背朕为君的底线——满足您的要求。”泰兴帝低笑一声,之前的柔软情绪在他身上蒸发,他慢慢站起身理平袍角,回头又看了张太后一眼,“可惜朕知道‘欲壑难填’这四个字的意思太晚了。人是会变的,母后早就不是您当初的模样了,儿子也不是多年前的自己。现如今朕不愿意再满足母后的愿望了,您也该清醒了。”

    语毕,泰兴帝摆摆手,张太后被她身边得用的宫女团团围住,堵住了口唇,送上停在凤兴宫中的马车,渐渐驶出宫外。

    痛苦和怀念在泰兴帝脸上交织,最终归于平静,他垂下眼眸叹息一声,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道:“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谁人不希望自己的亲人与自己贴心?泰兴帝自认已经倾其所能提拔张氏,可显然太后已然不记得天下姓“萧”而不是姓“张”,更不会姓“崔”。

    往日,泰兴帝和太后母子偶有龃龉,王公百都会小声劝说几句,可今日他偏偏闷不吭声,泰兴帝许久没听到劝说的声音,忍不住疑惑的瞥向王公百,却没想到他哆嗦着腿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泰兴帝不由得挑高眉头,纳闷道:“王公百,你作怪什么?”

    王公百慢慢抬起头,对上泰兴帝眼神的同时,“嘭”的一声已经跪在地上。

    王公百身后露出一截绣着花枝的嫩黄裙摆。

    泰兴帝无奈的抬手捏了捏发胀的额角,露出微笑对小人儿招手道:“安乐,你怎么跑出来了?”

    安乐这才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看向泰兴帝,见他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赶忙从王公百身后钻了出来,一下子跑到泰兴帝面前抬高双臂:“爹爹。”

    这是再让我抱抱她?

    泰兴帝欣喜于女儿的亲近,赶忙将安乐抱起来,安放在自己腿上,捏了一把她的小脸,不带责备的说:“又胡闹。”

    安乐在他膝头磨蹭到泰兴帝怀中,脸蛋贴着泰兴帝的胸膛,手指摸着龙袍的花纹,软绵绵的开口:“爹爹不难过,爹爹还有母后、母妃、哥哥们、弟弟,嗯,还有我。”

    泰兴帝听女儿娇软的声音心中舒畅,自然舒展了眉头,伸手架在安乐腋下,将她举起来抛了几下:“安乐觉得朕心里难过?”

    “爹爹刚才笑得丑。”安乐伸出又短又胖的手指点在泰兴帝唇边,压住他上翘的唇角,“现在就不丑了。”

    孩子永远是最能让人忘却烦恼和痛苦的良药。

    泰兴帝捏住女儿软嫩的小手,柔声道:“朕现在不难受了。”

    没想到安乐却摇了摇头,另一只手也压住他的嘴角,撅着嘴唇不高兴的说:“爹爹又骗人,你还是不开心的,只是比之前能稍微好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安乐说着伸出两指,比划了一个指节大小的长度。

    泰兴帝没想到女儿一语道破了他内心的纠结,忽然说不出话来,抱紧怀中的女儿沉默好半晌才低声说:“是啊,朕心中抑郁,却不能对人说。”

    泰兴帝说完这句话反而笑了起来,既然是“不能说”便连自己为难的心情也不该对幼女多说一个字,可他对女儿开口了,就证明这件事情不是不能对女儿吐露的。

    泰兴帝颠了颠怀里的安乐,忽然问:“安乐想知道朕为什么非要惩治太后吗”

    猛然听到这句话,安乐简直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虽然能看出来太后和后宫嫔妃之间矛盾重重,可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安乐能够接触到的人却全部表现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肯多说一个字。

    安乐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变成永远的秘密,却没想到会由泰兴帝为她揭开后宫纷争的□□。

    她仰起小脸,赶忙点点头,激动的说:“爹爹真的要告诉我?”

    泰兴帝点点安乐鼻尖,故作反悔,转头道:“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安乐赶紧抓住泰兴帝的手指,晃着他催促:“爹爹是天下之主,不能反悔的!快告诉我。”

    泰兴帝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说:“安乐亲爹爹一下,爹爹就告诉安乐。”

    女儿毕竟不记得过去,泰兴帝一见面就察觉到了她笑脸下隐藏着的疏离,给自己的是一种近乎天性的怜悯,因此,他这时候故意开口逗弄女儿。

    没想到安乐竟没有一丁点抵抗的情绪,刚听到要求就“啵”的一声将嫩红的小嘴儿印在他脸颊上。

    泰兴帝笑着捏着一把女儿的嫩脸,安乐攀着他的脖颈,不停用头顶蹭着泰兴帝的下巴连声催促:“爹爹快说嘛。”

    泰兴帝伸手揉着安乐的发顶,眼睛看向远方,低声道:“太后当年以为我太子之位不稳,做了很多委屈自己的事情讨先皇欢心,所以朕登基之后一直希望能够反哺太后,让她生活得无忧无虑。你母后——除了当初需要唐氏在朝堂上的力量,朕也是看中了蕙颖贤良淑德、雍容大度——无论太后做得有多不好,蕙颖都会孝顺母后的。朕不是个丧良心的人,蕙颖委屈自己甚多,唐氏又忠君爱国,朕索性将刚刚降生的长子册立为太子,对唐氏也当做正经外戚,恩宠不断,后宫更是连续多年不挑选出身高门的嫔妃,说只守着她一个也不为过。虽然……”

    虽然他始终没办法对妻子产生尊重和信任之外的感情。

    泰兴帝摇摇头隐去对心中遗憾,转而道:“太后日子过得舒服,心里渐渐不满足于只做一个享受荣华富贵却没有权利的女人,频频召唤临昌王和金城长公主入京,对他们大加封赏,甚至逼着朕为临昌王更换封地,非要把辽阔富庶的江南整个划给他做封地。”

    泰兴帝眼中凝聚起森冷的恨意,沉声道:“江南自有朕的亲信,他们传来消息‘临昌王圈养军队、私造兵器’,朕不得不瑞睿王戒备,以防止万一。如意,就是崔蒹葭她娘亲,也是朕的小妹妹,朕不希望她跟着踏错,走进万劫不复之地,便将她挪到远离临昌王的一片上清水秀之地,没想到她表面上对朕恭敬,背地里却传讯给临昌王,说朕马上要对临昌王动手,催着他谋反。朕已有准备,临昌王兵败如山倒,却没想到朕全心关注前朝却忽略了宫中异动——长乐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宫去了,她本就身体单薄,全靠宫内供奉的道观观主的吊命,她离宫仅仅三日,就病逝了。”

    惊骇如同滔天洪水将安乐淹没,她想到长乐公主死的蹊跷,却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秘史。

    ……但是,想在皇宫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一个大活人,就能弄走?

    这未免太儿戏了!

    安乐正觉蹊跷,泰兴帝已经解开谜团:“太后从不支持临昌王谋反,却也知道他罪无可恕,但附逆的金城长公主却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太后故意将长乐藏起来,让朕急着寻人,自己好派人出宫带话给金城长公主,没想到事情已然无法挽回,长乐也因她而死。”

    泰兴帝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不客气的说:“可惜无心之过已然酿成大错,她纵然是朕母亲,对朕有生育之恩,朕不能打杀她,却有更疼的办法给长乐报仇。”

    泰兴帝微微笑了起来,凑上去亲了亲安乐的脸颊,透过她看向早已前往无边极乐的长女,用异常柔和的声音说:“崔蒹葭被太后养到这么大,已经是她的心头肉,朕新手将这块肉剜去,太后一定痛彻心扉。”

    他顿了顿声音,闭上眼睛慢慢,心中道:爹爹只能这样给你报仇了,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