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刺青

匡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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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灵好不容易才打开了门把谢瑾扶了进来。

    他按开灯,刺眼的灯光让伏在自己肩头的人抬手遮了遮眼。

    薄灵扶着谢瑾让他躺在床上,拿出被子盖在他身上,谢瑾因为发烧脸色有些不好,却一时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薄灵为自己忙活。

    薄灵正暗自想着家里到底还有没有退烧药,需要去客厅里找一下,他刚要转身,却被谢瑾拉住了手。

    薄灵心里一揪,回过头去看床上的人,谢瑾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此刻却哀求般地望着自己,“你还没回答我。”

    薄灵心里一乱,几乎是下意识甩开了谢瑾的手,“对不起,我现在回答不了你。”

    谢瑾眼底的希望在一瞬间尽数湮灭,薄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转身去客厅找退烧药。

    薄灵拿着退烧药和水返回卧室的时候,谢瑾像是已经睡着了。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轻声把床上的人叫醒。

    谢瑾因为发烧连眼睛都是红的,样子看上去多少有些骇人,他拿过退烧药扔进嘴里,然后有喝了水,却握着水杯似乎有话要说。

    “小灵,你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话说得薄灵心里一动,只觉得谢瑾的话有些暧昧,他赶快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水杯,然后笑着说,“当然,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哪能再跟从前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瑾半晌才“嗯”了一声然后又躺回到了被子里。

    “你好好休息。”

    薄灵心口跳得飞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薄灵回到卧室洗过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的脑子乱极了,他一闭上眼,丁侃和谢瑾的脸便交替,他一整晚都像是烙煎饼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梦里丁侃和谢瑾各自执着他的手谁也不肯放,他两边为难,最后用力一甩手却惊醒了。

    这样从梦里醒过来感觉实在是不好,薄灵揉了揉额头,侧头看了看放在床头的电子钟,原来已经七点半了。

    薄灵拖着不怎么好的脸色去洗漱,正想要去看看谢瑾怎么样了,一开门却听见楼下厨房传来隐约的声响。

    薄灵愣了一下,循声走下楼去,却正好看见谢瑾正往餐桌上布菜。

    薄灵脚步声让谢瑾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当即微笑着,“擅自用了你家厨房,不介意吧?”

    此刻谢瑾身上围着围裙,温柔地笑着,薄灵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才又赶紧摇了摇头。

    “快过来吃啊。”

    薄灵缓缓走过来入座,谢瑾已经舀好了白粥放在他面前了。

    “你的病好了吗?”

    薄灵此刻的表情有些羞赧,谢瑾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他坐在薄灵的对面,点了点头,“嗯,我好些了。”

    “抱歉,你是病人,原应该我来照顾你的。”

    闻言谢瑾笑了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薄灵,“反正……从前也是我照顾你的。”

    薄灵不说话了,谢瑾也不再逼迫他,只是笑着把自己做的早餐推到他的面前。

    “这一次回来S市有什么打算?”

    谢瑾这个问题终于让薄灵一直紧绷着的心稍稍松了些,他喝了一口粥,回答道,“其实这一次回来是因为申请了S大的研究生,想要来拜访导师。”

    “S大?”

    “是啊,”薄灵搅动着面前的粥,“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我下午应该去拜访他。”

    “S大哪位导师?”

    谢瑾这个问题让薄灵有点奇怪,他这才抬起头,却见谢瑾笑了笑,解释道,“我S大毕业之后留校了。”

    ·

    吃过早饭之后,谢瑾便告辞了。

    薄灵送走谢瑾之后这才发现从昨天晚上开始自己就没看手机,他找了半天,终于在玄关处找到了自己放在那里的手机,按了一下,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薄灵把手机充上电,刚刚开机便收到了谢瑾的短信。

    点开,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薄灵心里一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索性把手机扔在了一旁。

    他往后一仰倒在沙发上,脑子里全是刚才谢瑾说的话。

    知晓谢瑾是S大的老师已然让他十分惊讶,问他为什么会选择留校,谢瑾沉默了半晌却又笑着道,“我的老师对我不错,况且……我也很喜欢S大,曾经有个人说过,要和我一起考进这里来的。”

    薄灵自心头猛得一阵,最后却也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他自然听得懂谢瑾话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但他却什么都没法表示。

    ……

    午后,在简单的午餐过后,薄灵准备了一下便打算去S大拜访导师。

    这位S大的导师薄灵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在很多资料上看过他的照片,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但是为了表示尊重,第一次见面,薄灵还是穿得相当正式。

    在S市呆过那么多年,S大他自然不是第一次来。

    S大也算是国内顶尖的高校,就像是谢瑾说的,自己从前有无数次曾憧憬能够来到这里读书,但是命运弄人,今天再来这里,又免不了心里带着几分遗憾。

    少年时代做过的梦,总是会让人难忘的。

    薄灵的导师姓齐,是个六十多但依旧精神矍铄的老头,他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薄灵,还特意把自己珍藏的茶泡了给他喝。

    老头笑眯眯地看着薄灵,“你本科是B大毕业的,B大的金融也不错,怎么想到要来S市念书啊?”

    闻言,薄灵放下手中的茶,不卑不亢地回答,“因为我其实就是S市人,虽然离开了很多年,但总是想要回来看看。”

    “哦……这样。”老头点点头,似乎对薄灵很是满意。

    老头虽然有了年纪,但是还自己带着项目,平日里工作也很忙,薄灵不便打扰太久,呆了一个小时左右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办公楼,看着这校园,倒是突然生出了四处转转的兴致,他便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顺着学校里的小路,看了看这个学校的景致。

    最后他在学校湖边的长椅上坐下休息,看着湖对面骑着自行车缓缓行驶而过的大学生们,这一天疲惫的心情终于好了很多。

    他闭着眼享受着阳光,直到夕阳西下,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这才打算动身回家。

    薄灵在S大的门口打了一辆车,他刚刚坐进去,却不想手机响了起来。

    薄灵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然后接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问好,薛乾明显带着恼怒又冷静的声音已经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丁侃今天凌晨出了车祸,你要是还有良心,就来看看他,S市立第一医院。”

    薄灵吓得手一抖,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问,“年轻人,去哪儿啊?”

    薄灵飞快地按掉手机,一瞬间慌乱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的手死死地握着前座的靠背,声音里带着声嘶力竭的味道,“去市立第一医院,师傅,快!”

    ·

    当薄灵终于在前台问到丁侃的病房跌跌撞撞跑向那里的时候,只看到了走廊长椅上坐立不安的薛乾。

    薛乾听见脚步声抬头朝这边望过来,脸色很差,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呢?”

    薄灵顾不上多说,走上前去扯着薛乾的衣服急匆匆的问。

    薛乾抹了一把脸,沉声回答,“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加护病房。”

    薄灵听到这句话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伤得很重?”

    薛乾看了他一眼,终于是点了点头。

    薄灵眼中一瞬间蕴满了泪,他再也没有心思去遮瞒自己的心事,直接走到加护病房外,透过那小小的一块玻璃窗打探里面人的情况。

    昨天还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话的人,现在却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管子,就像是没了一点生气。

    薄灵吸了吸鼻子,抹掉脸上的泪,转过头来扯着薛乾的衣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是疲劳驾驶。”

    “疲劳驾驶,他为什么会疲劳驾驶?”

    薄灵语气里带着下意识的急躁,但是这急躁却让薛乾听得怒不可遏,他反手一把握住了薄灵的手腕,狠狠地瞪着他,讽刺道,“你问我?昨天晚上他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一个都不接,他就是在你家附近的郊柳路出的车祸!”

    薄灵因为薛乾的话直接傻在那里,半晌才喃喃道,“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几点!”

    “你自己看吧。”薛乾把丁侃的手机塞进了他的手机,薄灵慌乱地去翻找通话记录,发现从昨天晚上十点开始,丁侃便一直不断地在打自己的电话,一直到凌晨四点钟……

    晚上十点钟,郊柳路……

    薄灵的手骤然一松,手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

    经过一整夜的重点观察,第二天中午丁侃才脱离了危险被转到普通病房。

    薄灵坐在病床前,眼神空洞地望着病床上毫无反应的人,病房里只有医学器械偶尔发出一点滴滴的声响。

    薄灵混乱地想起母亲去世前的几个月,他也基本上是在医院度过的。

    那时候正是薄氏上升的时期,父亲忙于公司的事务,便常常只有他自己这样孤零零地坐在母亲的病床前。

    那时候母亲已经是回天无力,常常是昏睡的时间长于清醒。

    但是他还是一放学便会来医院守着,生怕错过了每天和母亲说话的那短暂的时间。

    母亲离世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但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种被遗弃的孤独感。

    薄灵握着丁侃的手,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他放声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丁侃手臂上缠着的绷带。

    ……

    车祸的第三天,丁侃还是没有醒来。

    薄灵最近几天都是在医院休息的,清晨他会给丁侃擦一擦脸,然后守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异动。

    这几天谢瑾也曾经来过短信和电话,但是他皆是没有时间理会,最后索性关了手机,安心照顾丁侃。

    在这三天的日子里,他终于清净下来,却渐渐想起了一些这七年点点滴滴快要被他遗忘的往事。

    他想起每次自己生病的时候都不喜欢去医院,丁侃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他感冒,他就成天在他面前晃,逼着他喝水吃药;他发烧,他就在床上抱着他守着他,却怕他半夜烧得厉害整夜都不睡。

    以至于又一次自己的病终于好了,他却病倒了,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却早早起来把校服扔给他说要去上课。

    他脸色不好却又非要强撑,自己拗不过他,只得一起去了学校。其实上课之后自己都有偷偷回头看过,他一整节课都趴在桌子上休息,下课之后却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在自己面前瞎晃。

    这一切的一切,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自然,以至于已经潜移默化进了自己的生活,自己已然把这些认作了理所应当,又或者,是别有所图。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要怪他们原本就偏离正轨的开头。

    其实丁侃那天说的也对,自己欠他的,这七年来一直都是,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够要求另一个人无条件地对他好,更何况是利用。

    自己亏欠丁侃的,丁侃无论如何想要从自己身上掠夺,他都不能拒绝,因为这是当初游戏开始的规则,他必须要这么做。

    ……

    丁侃是在当天的傍晚时分醒过来的,当时薄灵正好去洗漱间洗了一把脸,回来却发现床上的微微动了动,他的心几乎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扔下手里的东西便跑了过去,然后看见丁侃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刻的心情薄灵很难去形容,但是他真的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我在哪儿?”

    “市立……市立第一医院。”

    薄灵努力地想要把自己声音里的哽咽压下去,他紧紧握着丁侃的手,丁侃稍稍动了动身体,似乎是扯到了伤口而疼得眉头皱了起来。

    薄灵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慌忙地去叫医生。

    然后在那个黄昏,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照射进来,薄灵站在病房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一大堆拿着各种医学器械的医生和护士不断进进出出,完全把丁侃围了起来。

    直到检查结束,薄灵才又回到病床边,此刻丁侃已经明显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沉沉地闭上了眼。

    薄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悄悄去关了灯,然后缓缓走回病床旁边的陪护小床上躺了下来。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被子拉起来,却听见黑暗之中丁侃冷漠又嫌弃的声音传来,“你就睡在那儿?”

    薄灵心里一抖,有点心虚地“嗯”了一声,他有点认床,这几天确实在这儿睡得不好。

    但是好在丁侃没有再说话,薄灵终于松了一口气,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丁侃沉重的呼吸声。

    ·

    整整一个早晨,薄灵都在一种尴尬不自在的气氛之中度过。

    之前丁侃昏迷的时候还好,薄灵反倒自在,可现在他醒过来了,人不能下床,手臂上还绑着绷带,薄灵照旧拿了毛巾想要帮他擦脸,却怎么都觉得别扭。

    虽然知道对方是个病人,但是每当他靠近丁侃的时候,那人身上那种强烈的气息总是让他觉得心跳加速,脸上也烧得厉害,毕竟,他们曾经那样熟悉彼此的身体。

    好在丁侃也是沉默的,给他擦好了脸和手之后,薄灵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身上一直没换的病号服,脑子里还没想好,却神使鬼差地来了一句,“用不用……帮你擦擦身上?”

    薄灵这话一说出来,他简直恨不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丁侃明显也愣了一下,而后却又一副冷漠的样子摇了摇头,“不用了。”

    薄灵尴尬地点点头,刚想要转身去洗毛巾,病房门却被推开了。

    一位护士小姐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医药箱,“我来给病人更换绷带。”

    “哦,好的。”

    还没等丁侃说话,薄灵便下意识地先应了声,他把手里的毛巾随手放在桌子上,走到病床边想要去帮护士的忙,他伸出手刚想要去解丁侃身上的病号服扣子,却被丁侃躲了一下。

    薄灵一愣,抬头看他,却见丁侃的脸上闪过了一道不自在的神色,他的视线扫过桌子上的毛巾,声音喑哑“这里护士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去洗毛巾吧。”

    薄灵突然像是被人晾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讷讷地应了一声,然后拿着毛巾脚步僵硬地走去了洗漱间。

    薄灵离开之后,丁侃坐直了身体,方便护士给他更换绷带。

    护士小心翼翼地帮他把病号服脱掉,然后拆上身缠着的绷带,眼睛扫过他的胸口却不自觉“呀”了一声,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道,“你这刺青纹了没多久吧,这次没再伤到这里也算是万幸了,不然肯定是要感染的。”

    护士手上灵活地帮他把绷带拆掉,然后又快速地换上了新的,缠到胸口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那个刺青忍不住开玩笑道,“灵……看来是丁先生女朋友的名字啊!”

    丁侃闻言只是笑了笑却没说话。

    “好了。”护士小姐帮忙拿了新的病号服给丁侃穿好,然后弯腰收拾着剩下的医药品,这时候洗漱间的门终于轻轻响了一下,薄灵打开门出来了。

    护士收拾好医药箱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病房里此刻又只剩下了薄灵和丁侃两个人。

    薄灵瞥了一眼丁侃身上那件崭新的病号服,心里一阵酸涩涌上来,但是他到底没说话,只是坐到旁边沙发上拿起一本书自顾地看着,其实却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