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七月的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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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陆慕一搅和,路漫漫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路遥遥去世这么多年,她已经慢慢放下对家人的不满和埋怨,学着去忽略某些细节。

    但事实证明,她低估了路遥遥对她的影响力。路遥遥是永远不能提及的名字。

    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下心情,她才按响门铃。

    竟然是徐忠毅开的门,她错愕了一下。

    “回来了?”徐忠毅看了她身后一眼,“陆慕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要手机。”

    “不行。”

    “不给我手机我怎么给修远打电话?”

    “不是说了不能跟他有联系吗!”徐忠毅当即冷下了脸,跳跃着火光的眼睛盯着她看。

    路漫漫毫不怀疑,徐忠毅会一巴掌拍下来。

    曾经有次,她不过才十二三岁,上初中的年纪。路遥遥要参加省里的舞蹈比赛,路永晋特意托人从加拿大订做的舞裙,柔软的布料和精细的做工,无一不昭显出对她的宠爱。

    裙子邮回国的那天,她们两姐妹都在徐家,路漫漫跟杨束在卧室里,路遥遥门也不敲,直接闯了进去。路永晋不喜欢路漫漫学画画,所以她都是悄悄画的,那天不知怎么忘了锁门,就被路遥遥给吓了一大跳。

    “你不会敲门啊,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瞪了路遥遥一眼。

    “漫漫,看我的裙子!”路遥遥拿裙子在身上比着,转了两圈,弯着眼睛笑,“好看吗?待会儿就去大礼堂了,好紧张。”

    已经不能用嫉妒来形容路漫漫的心情了,这么多年来,剩下的只有麻木。她瞥了一眼裙子,敷衍了一句,便拿着刷子继续上色。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画的是麦田,调色盘上是深浅不一的黄色颜料。

    相比于路漫漫的冷淡,杨束倒是颇有兴趣,支着脑袋冲路遥遥笑了笑,说:“挺漂亮的,适合你,比以前的那些好多了!”

    “那当然,爹地给我去加拿大订做的!”路遥遥满是得意地笑了两声,似是不太满意路漫漫不冷不热的态度,便走过去拉她,“漫漫,你夸夸我吧?”

    那时候的路漫漫脾气远比现在好,她耐心十足地说:“我亲爱的姐姐,这条裙子配你真是美极了!”

    “真的吗?下次让爹地也给你订一条,我们穿姐妹装好不好?”

    路漫漫干巴巴地笑:“我可不是芭蕾小公主。”

    “哎呀,漫漫,别这么说嘛,你也很厉害的!”

    路漫漫最讨厌路遥遥的一点就是,不分时间场合人物地点的撒娇,后来她想,或许这就是她不讨喜的原因,没有之一。

    跟木头一样,没有乐趣。

    路遥遥不光言语撒娇,还蹭上来拉着路漫漫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晃着。路漫漫招架不住,张口叫她放手。她还端着调色盘,路遥遥手腕上挂着跟雪花儿一样白的裙子,她担心颜料洒到上面。

    世上的事,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路漫漫跟杨束下楼的时候,路遥遥已经窝在徐天芝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徐忠毅见着路漫漫下来,一句话也没说,扬起手臂对着她的侧脸就是一耳光。

    部队里出来的男人,手劲不是一般的她,那之后的一分钟内她什么也听不见,耳边是翁鸣声,她只见着每个人的嘴都在张张合合,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徐忠毅现在的目光,跟当年如出一辙,根本不问缘由就要盖棺定论。

    “不是叫我跟修远分手吗?”路漫漫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不给我手机,我怎么给他打电话,怎么说分手?”

    徐忠毅盯着她看了半响,分明是在质疑她的话。前几天还闹得不可开交,怎么出去一下就转性了?

    “不信?那算了。”她没什么表情,侧身往屋子里走。刚走了没几步,徐忠毅就叫住了她。

    “用家里的电话打。”

    “如你们的愿分手了,你们还打算关我一辈子?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家养的一条狗!”她语气平静,却更显愤恨,眼看着徐忠毅的手掌就要落下来,她扬起脖子,嘴角挂着一丝讥笑,“打呀!你打呀!从小到大你总是这样,什么也不问就打我!同样是你的外孙女,为什么我跟路遥遥的差别就这么大!”

    路漫漫的眼泪再次决堤,徐忠毅忽然从愤怒中清醒,手臂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我跟她一起长大,明明长着一样的脸,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我做错了什么?同一天生日,你们给我们准备礼物,都是她喜欢的,你们以为给我们同样的礼物很公平,可是你们知道我讨厌洋娃娃吗?你们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你们从来不问我!我打架,逃课,喝酒,只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可是你们根本不管我!”

    高中是她最叛逆的阶段,杨束他们比她大了至少两三岁,已经在上大学,她便跟着他们一起泡吧喝酒,晚上就去杨束那儿住,上大学后他已经从大院里搬出来了。

    说起来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应该是杨束的同学,但一直暧昧着都没说明白,后来那男生出国了,也就散了。

    打架、逃课、喝酒、早恋,不论哪一样,只要被家长发现,都少不了一顿骂。

    可是她没有,她的生活依旧热火朝天,白天挑着喜欢的课去听一听,没意思了就悄悄跑到教学楼后的凉亭去画画,晚上跟着杨束过灯红酒绿的生活。

    到了高三的时候,路永晋终于对她发了第一个号令——出国学管理。

    她不喜欢,但还是去了,她以为,这是他们关心她的表现。

    谁曾想,第一个假期回家,无意中撞见路永晋跟徐天芝的谈话,她才知道真正的原因。为了让路遥遥能继续跳芭蕾舞,继承家业的重担就找她来完成。

    原来,她依旧是plan b。

    那时的她年少轻狂,做事冲动大胆,用绝食征服了路永晋,终于到了喜欢的学校,学了设计。大学四年应该是她最轻松的时光了,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跟江泽浩腻歪一阵,或者上pub坐一会儿。后来一段时间她迷上了拍照,整天拖着江泽浩到处跑,四年下来,相片装了整整三个箱子。

    跟江泽浩分手时她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喜欢过,更何况是被闺蜜戴绿帽子,怎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路遥遥恰好在那时候出事了。

    回想起路遥遥浑身鲜血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幕,她的心依旧无法平静。只有她去看了路遥遥,路永晋跟徐天芝来得比她晚两个小时,却都不敢踏进太平间半步。

    如果不是脖子上那根链子,她不会相信那具冰凉的尸体是路遥遥。

    那根链子她也有,链子是路遥遥买的,两根一模一样的,其中一根给了她。简单素净的白金链子,放在橱窗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搭扣上刻有很小的字。她的是mandy,路遥遥的是sally。

    那天,路漫漫坐在太平间的地上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是杨束进来把她抱出去的。她记得她没有哭,可杨束说,她衣服的前襟都湿透了。

    一夜之间,全家人对她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餐桌上慢慢撤去路遥遥喜爱的菜色,会有人来问她,喜欢吃什么,今天吃这个怎么样,明天吃那个好不好。一下子从地狱跃升到了天堂,她受宠若惊。最初的几个月,她都快飘飘然了,谁都能看出她心情很好。

    第二年夏天,大院里留学的孩子都回来了,一次聚会上,墨圳喝高了,跑过来勾着她的肩膀,口齿不清地说着话,她没听清,回了一句“什么”。如此两次后,墨圳大吼着说:“他们把你当sally的替身呢!”

    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缓慢悠扬的背景音乐在屋内环绕飘荡。

    事后墨圳同她道歉,说自己喝高了,请她吃饭赔罪。后来那一夜又变成了一群人的狂欢派对,疯到半夜才回家。

    若要问她恨不恨路遥遥,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扪心自问,路遥遥待她不错。可路遥遥心思太单纯,越是天真的人,就越容易在无意中伤害到其他人。她曾经想过,路遥遥是故意用裙子去蹭颜料的。但路遥遥根本不懂得怎么去说谎,她的话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穿。偏偏所有人都不信,一致认为是她嫉妒姐姐。

    那么是恨谁呢?徐忠毅?路永晋?徐天芝?

    谈不上恨吧,从不满,到愤怒,最后已经看淡,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有一点她一直不愿承认,她心底还是有期待的,期待能够被他们注意到,哪怕是一点点。所以才会在路遥遥去世的最初,被他们宠得找不到北。

    路遥遥是在十一月初去世的,那时候路漫漫已经搬出来住了。路遥遥祭日那天,到了下午四点,手机上没有任何来电和短信,她以为家人都不去扫墓,不是不愿去,是不敢,怕触景生情。

    她一个人开车到了公墓,在停车场看见了徐忠毅专属的那辆车,红字打头的车牌,她不会认错。

    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往上走了百来级阶梯,便到了路遥遥的坟前。一排身着黑色衣裤的人站在墓碑前,她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路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