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传奇

倾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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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泛起鱼鳞白,几个宫女来来去去,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屋里安静极了。

    华丽幔帐旁落地灯笼散发着朦胧晕黄的光线。一股清冽地香气从铜炉中袅袅升起。谢太后睁开眼,香气入脑,她清醒过来,一时有些恍惚,“什么时辰了?”

    “快卯正了。”床边的宫女边轻声答道,边把帐子挂好。

    谢太后想不起这个宫女的名字,竟是个面无表情地陌生面孔。她倏然一惊,猛地想起之前昏蒙中听到的话。“碧瑶呢?”

    “皇上恼碧瑶姑娘伺候不周,昨日就把她撵出宫了。”宫女的声线毫无起伏波动,“奴婢会尽心侍奉太后娘娘静养。”

    谢太后周身发冷,“各宫嫔妃呢?她们怎么不来侍疾?”

    “太医说您不适宜被打扰。”

    宫女上前扶起谢太后,欲伺候她梳洗,被谢太后一掌挥开,“皇帝不孝,哀家要去宣正门向大臣们陈述!”

    “未痊愈前,您最好别踏出宫殿。”

    宫女的语气无一丝烟火气,谢太后却知她再无翻盘的机会了,精心布置的暗手毫无举动,不是被拔了就是被收服了。

    高高在上的日子真的太久了,久到她已忘记这尊贵无匹的身份,是萧家给予的。

    先皇辞世前,曾把她叫到榻前,赠与一杯毒酒,问她可愿服下。

    她毫不犹豫地饮下毒酒,在饮酒后才默默哭泣,说自己舍不得幼儿。

    在先皇心目中,新立的皇后是个柔弱的女人,谢氏门庭无依无靠,先皇也怕重臣架空皇帝,真真是左右为难。他对自己新立的皇后有疑虑,却也在她表明态度后放过了她,并给她留了一份诏书,让她好好照料幼帝。

    就是凭借这份诏书,无权干涉朝政的太后才能凌驾于众人之上。可惜,大齐早已不是前朝,女子可继承家业的时候了,勉力行之,却在皇帝这个“正统”长大之后,被蚕食殆尽。

    她想不到萧慎会察觉到她心中隐秘所想,本出其不意的暗杀第一时间就被揭露,她也想不到萧慎会做到如此地步。

    慈安宫的吃穿用度不曾删减,锦衣玉食灵药养着,谢太后却没能撑过一年,入冬之后,病情急转直下,神仙难救。

    沉寂半年的宫殿再度开启,皇帝领着一众女人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谢太后病体难支,望着眼前这一群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力气吐出话来。萧慎坐在床前一言不发,他已经没任何话想对眼前这个女人诉说了。

    众妃泫然若泣,却因皇帝的沉默而不好哭出声,低头默默拭泪。

    醇厚的熏香混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房中的气氛仿佛凝滞了。谢太后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获知自己诞下麟儿的欣喜若狂,那时她单纯的想能熬死皇后换自己上位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身体羸弱的幼子,也曾被她捧在手心里关照过,她多忧虑这个孩子会夭折,一点点米汤小心喂养着。另一个孩子被皇后收养,承欢帝后膝下,先皇鲜少来探望自己,她恐惧自己被遗忘,所以偷偷减了幼子的药量,让他病歪歪的长大,自己则常常彻夜不休的照看,果然先皇看到了她的慈母心肠,夸她品性纯良。

    谢太后转回视线,疲惫的闭上眼,眼角有水珠划过。

    谢锦言叹了口气,递了块绢帕给萧慎。

    萧慎为谢太后擦了擦泪,“母后宽心。”

    谢太后没有回应,似是睡着了。

    “你们都退下,不要扰了母后清净。”萧慎淡淡地说。

    只有谢锦言留了下来。

    但过了片刻,谢太后口中呓语说了什么,萧慎忽然站了起来:“我们也走吧。”

    “啊?”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十分用力,简直是拽着她离去。谢锦言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萧慎拉走。

    回到凤仪宫,宫人们惊讶于帝后这么快就回转,按照旧例,父母弥留之际,皇帝因守在其身边。一国君主,应当为天下万民表率。这些细枝末节上,万万是不能错的。金福公公含蓄的提醒,萧慎一概不予理会,走到盛满清水的铜盘前,动作缓慢地净手。

    胰子搁在一旁,萧慎却忘了取,直到温热的水变凉还在清洗。

    谢锦言靠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道:“阿慎,别太难过了。”

    她看不清的表情,却听见他笑了,“不,我不难过。”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她就要死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过来把手擦干净吧。”谢锦言觉得他有点奇怪,但没有多话,而是把他拉到榻前坐下,取过巾帕把他手上的水珠擦干。他的袖子已经润了一块,湿哒哒的垂在手腕。

    她这时才皱眉,让人准备衣裳给他换上,“就算有地暖,屋里不觉得冷,但也是冬天,你底子不好,别又着凉生病。”

    “她有什么面目唤我‘续儿’?”萧慎突然道。

    “嗯?”谢锦言抬眸,面上是淡淡的疑惑。

    “刚才朕的母后,唤了一声‘续儿’,那是我的乳名。”萧慎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给谢太后擦过眼泪,他觉得染满了晦气,“锦言不知我是个多么晦暗的人,我曾想弑兄杀母。”很多时候,他想毁了一切让使他不快的事物!容雅高贵的帝王,不过是伪装的表象,说白了,他是窃取兄长地位的卑鄙小人。

    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对谢锦言好,他怕有一天她看穿他的卑劣,会用厌恶的眼光看他,甚至会离他而去。

    “快去把衣裳换了,刚才泡得手指都皱巴巴的,真难看。”谢锦言笑道。

    “你……”萧慎讶然。萌生的欲/念与从小受到的教导完全背道而驰,他为此唾弃自己阴暗的心思,但看着光鲜的兄长死在眼前,心里油然而生的快慰却是骗不了人的。他终究变成了和谢太后一样的人,他那么深深厌恶这种血脉相连。

    “阿慎不会以为,书上说的圣人真的存在吧?”谢锦言笑道,“谁都会有心生恶念的时候,不是吗?”

    “话虽如此……”但他所思所想不比常人。

    谢锦言却不听他说下去,让他去内室更衣。

    她待他一如常态。

    萧慎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松了。

    远在岭南的废皇子止不住京中连连下旨命其回返,却在返回途中身染重病而亡,只得尸骨回还。

    “废皇子知陛下起了杀心,微臣以为他会起兵,没想到竟是釜底抽薪装死遁去。”林涣之得到消息第一时间禀告皇帝。

    “他是想化明为暗,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失了皇子的身份,还如何谋事。”萧慎负手而立,夕阳的余晖照在红墙绿瓦的宫墙上,柔化了他的脸颊,“把朕那位侄子送去皇陵守墓,多余的事也不用做了。”

    “陛下圣明。”林涣之拱手道,“奸邪已出,从此海晏河清,陛下威名当流芳百世。”

    “你也会说这些溜须拍马的话。”萧慎笑道。

    “微臣乃肺腑之言。”林涣之正色道。

    “这你就错了。”萧慎收敛了笑意,“只要这世上贪欲之心不止,就永远不会海晏河清。你我亦不能免俗,只能做这红尘中一介浑人。”

    这年冬天,太后仙逝,举国哀悼。直到来年春暖花开,凝重的气氛才算消散。

    嫡长子萧湛已会到处爬来爬去,萧慎命钦天监择日,定萧湛为太子。谢氏一时风头无两,大伙纷纷猜测谢家这个外戚将会死灰复燃的时候,宫里却出了一件大事。

    贵女江婕妤入宫数月未成受宠,早心有不满,她联络各宫嫔妃,意外发现不管是新进宫的妃子,还是早年旧人,皇帝都不曾真正宠信过。

    谢皇后善妒的流言甚嚣尘上,一时弹劾的奏章堆满皇帝御案。

    现在皇室只有萧湛一子,依旧是子息单薄,大臣纷纷谏言谢氏女祸乱后宫,不堪母仪天下,理应废后。

    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却引发了更激烈的反弹。

    “娘娘,这可怎么办?那些文官就差指着鼻子骂您是妲己转世了。”映雪急得团团转。

    “都闹得这么凶了?”谢锦言有惊讶。

    第二日准备和皇帝死磕到底的大臣们发现朝堂之上站了一个多余的人。

    大红衣裙的女子容光四射、含笑而视,“听闻诸位对本宫颇有微词。”

    “皇后娘娘地位尊崇,更应以身作则,恪尽妻子之责,为陛下广纳嫔妃、丰盈后宫,而不是自私自利混乱朝纲!”

    谢锦言气定神闲道:“本宫与陛下鹣鲽情深、夫妻和睦,合乎礼仪,万民应以我们为榜样,何错之有?”

    众臣瞠目结舌。

    史载明光帝是难得的痴情帝王,独宠皇后数十年不曾更改,谢氏育两子一女,世人皆羡之,传为一段佳话。

    更有野史记载谢氏为狐妖转世,所以能魅惑君王常年不变心。后世文人写了数个不同版本的话本流传于世,多年后,戏台上多了一对传奇帝后,真相却已无人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