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暗涌

倾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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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姐姐,仔细脚下。”回廊下,喜儿左手撑起伞,右手小心提起红漆木盒,她望了一眼前方的小径,嘟起了嘴,“这雪落了几天不停歇,路面湿漉漉老打湿我的裙角鞋面。”

    天冷的凝水成冰,深吸一口气,肺里都是冰凉的。但再冷的天气也减不了映雪的高兴劲,她得了主子的亲口准许,终得偿所愿替了红绣的位置。谢锦言还取了一对点珠桃花簪给她,簪子谢锦言前两天才佩戴过,贵重倒是其次,最主要是这份体面,桃花簪戴在头上,走路都摇曳有风。喜儿一向和她走得近,两人说笑惯了,当下笑容满面道:“你在屋里没呆够,索性下回就不叫你出来。娘娘闷了好几天,可是想出来都没机会呢。”

    “哪能跟娘娘比。”喜儿笑着抿了抿唇,她要是有那份尊贵,这当头窝在暖阁里铁定不出来受罪。

    “你既怕冷,那我们走快些吧。”映雪也自觉失言,闭口止住话头。

    穿过一道月洞门,往右走便会出了玉华宫,往左走一段路则是宫女们歇息的小院。在主殿的屋子是给当值守夜的宫女住的,平时她们都是回到这边歇息。

    “咦?映姐姐,那不是云华姑姑吗?”喜儿眼尖,指着前面的人影道。

    映雪停住脚步定睛一看,那人很快就走到近前,果真是云华。她身上穿着蓝色的女官服,头发却被风雪吹得散乱,看起来好生狼狈。映雪对她福了一礼,“云华姑姑这是打哪回来?怎没披件斗篷,这样的天儿,可别受了寒。”

    云华似乎被她二人骤然出声吓了一跳,步子踉跄了下才站稳。她定了定神,见是映雪和喜儿,微抬了下巴,面上又恢复了平稳的神情,反问道:“我的事不劳你不费心。倒是你们,没在娘娘身边伺候,跑到这来做什么?”

    映雪不喜云华端正自持的模样,就算以往的身份再尊贵,现在还不是和她们一样居于人下。偏偏要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做给谁看?就只有娘娘仁厚,对她颇为同情。腹诽归腹诽,映雪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带着笑:“我们奉了娘娘之命去探望碧绮,她摔伤了头要歇两天,娘娘特意准备了药膏让我给她送去。”

    “碧绮受了伤?”云华皱眉,“那红绣呢,被挪出去养病几日了还没见好?”

    红绣的事萧慎说现在不能揭破,谢锦言对外便说是挪出去养病了。这事出了贴身伺候的几人,谁都不知道真相。听云华问及,映雪心里得意却没露出行迹,“想是天寒地冻,红绣着了凉一时半会好不了。她没好利索,谁也不敢放她回娘娘身边不是?”

    “她们两个一个病一个伤,也是巧了。”云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是事情败露了,难怪今天皇帝忽然召唤,她紧绷的神经一松,幸好及时表示归顺,不然皇帝定会拿她开刀。现如今只得好好迎合宫中那位女主子,事后观情况再徐徐图之。

    “谁说不是呢。”映雪可有可无地回了一句,“不陪姑姑闲聊了,婢子还急着办完了事回去交差呢。”

    “嗯,你去吧。”云华点了点头,与她错身而过。

    进了左边的长廊,映雪才回头冲她啐了一口,“身边连个小丫头都不带,一头一脸的狼狈相,谁知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喜儿垂头没有说话。宫里的规矩,不允许随意行走,出来办差得有主子的对牌不说,还不能落了单。云华能单独行事,也是因为有着女官的身份,和宫女从品阶上来讲有本质的区别,加之她态度倨傲,映雪看不过眼,背后诋毁句也算消消火气。

    “映姐姐,还赶着去碧姐姐那呢。”喜儿扯了扯映雪的袖子小声劝道。反正两个人她得罪不起,只装作没看见。

    映雪转过身来,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又露出笑意来,“走吧,到了地方你在屋外头等我就是了,一会儿就成。回去了请你吃糖,”

    “嗳。”喜儿半大的姑娘,也知道打扮自己注意体态了,她不爱吃甜的,但还是高高兴兴应下来,弯着眼睛道:“谢谢映姐姐。”

    碧绮和红绣一个房间,靠门种有紫藤萝,到了暮春,推开门窗就见紫色的花儿一簇一簇的,很是好看。

    据说这是红绣最喜欢的花,映雪嘲讽的弯了弯嘴角,让喜儿上去叩门。

    碧绮身穿的家常襦裙,上身披了件薄棉袄,头发只挽了个圆髻,鬓角都没梳整齐,两边垂落了不少发丝,额头那片淤青看着比昨日更吓人了些,黑紫黑紫的,衬着白净的脸,极是醒目。她抬头见是映雪,脸色一沉,手扣在门上,一副随时准备闭门谢客的架势,“你来做什么?”

    映雪被她的淤青吓了一跳,碧绮这幅模样,可见一夜也没歇息好,她因红绣的事是真的伤了心。“我奉了娘娘的命令来给你送药膏,顺道看看你的伤。”映雪轻巧地把半掩的门推开,她先是抬出娘娘的名号,又笑脸迎人的,碧绮果然松了手,放她进了屋。

    屋里的温度和外头竟差不多,碧绮做出惊讶的样子,“炭火也不曾生,你怎受得了?”说完忙招呼喜儿去生火盆,顺势提铜壶烧了热水,自来熟的沏了茶,倒了一杯送到碧绮手里。“可别这么折腾自己了,娘娘今日饭食都不曾多吃,说熬汤的火候不够,比不上你的手艺,吃的不顺心呢。”

    碧绮手指冰凉,触了温暖的茶杯就紧紧握住,垂头低语道:“我等会收拾收拾就去给娘娘做羹汤。”

    “也不看看你脸上的伤,别把娘娘吓着了。”映雪嗔怪道,把盒里的药膏取出来,盖子一拧开,淡淡的清香飘出,光闻这味道就知道是上好的东西。映雪就着剩下的热水给碧绮擦了脸,边帮她抹药边说道:“这药膏抹了不仅伤好得快,还能润肤呢,晚上睡前别忘了自己再抹抹。这可是好东西,就这么一点,放到外头去卖要好几十两呢。”

    一连串的动作到底让碧绮脸色缓和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心冷硬气的人,“你就知道算计银子,宫里又不曾少了你吃穿。”

    “我也是怕了,从小就被爹娘卖进宫,不多给自己攒点体己银子心里不安生。”映雪叹道,细细给她抹匀净了,擦了擦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红绣的事,你别怨我,她做下的事……”

    映雪身世可怜,碧绮早就知晓,她抬起头打断映雪的话:“我没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己,没早点察觉红绣的心思,及时规劝她。”

    察觉到了你也未必能劝得了,映雪心里想。经过一天,碧绮的心也平静下来,她细细回想,其实红绣早就不对劲了,只是藏得深没被她揭破而已。

    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会去猜疑自家姐妹。“红绣本就比我年长一岁,若是还在侯府是可以婚配的年纪了。她性情再稳重不过,二夫人选了她到娘娘身边,也是想让她好好照看娘娘,我还是沾了她的光才能当上大丫头。当初二夫人还许诺我们俩作为娘娘的陪嫁,定会给我们挑个好夫婿,日后好做个妥帖的管家娘子。谁知道进了宫,她竟对皇上起了心思,以致到了如今的地步。我真是没想到呀。”

    “谁让这宫里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呢。”映雪晃了晃茶杯,茶水漾出水波,她赶紧用帕子擦了沾上的水迹,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她做错事娘娘怪不了你,等伤好了继续再继续去当差。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呢?碧绮沉默半响才道:“你先回去吧,在娘娘面前替我告个罪,明儿我就回去当差。”

    喜儿在外间守着一个小炭炉暖手,竖着耳朵听了会,没听见声儿,片刻工夫见映雪出来,她忙站了起来,“映姐姐,碧姐姐没和你说话呀?”

    “她精神不好,我们不打搅了,走,回去吧。”映雪笑道。

    屋里坐了片刻,雪下的愈发大了,细细密密的。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吭声,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进了主殿才算松了口气。云华又在弹琴,映雪撇了撇嘴,边拍身上的雪边对喜儿道:“一会儿娘娘该用午膳了,我去灶上看看,你去稍间看着炉子。”

    用过饭食,云华告辞离去,映雪才凑上去,把碧绮的话圆了圆给谢锦言说了。今早谢锦言提了句碧绮,说要遣人给她送药。映雪一听主子对碧绮挂念,立刻主动要求自己送去,她前头才告发了红绣是表忠心,现在得了实惠也不能露出难看的嘴脸,总得顾念共事的小姐们,表明她不是个凉薄之人。

    “那丫头实心眼,你能说会道,得空多劝劝她,别生分了才是。”谢锦言如是说。

    “奴婢与碧绮都是性子直爽的,没了那弯弯道道,自然能处到一块去,娘娘宽心。”映雪笑道。

    谢锦言笑了笑,饮了一口蜜茶又放下,拿起了本书看。映雪识趣退到一边候着,云嬷嬷从稍间过来,她梳了个油光水滑的高髻,带着两支素金钗,嘴角抿得紧紧的,看起来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她今日又把谢锦言常用的东西过目一遍,一件件理清了才放心。

    谢锦言觉得云嬷嬷未免草木皆兵,但也劝说不了固执的云嬷嬷,只得随着她去。

    云嬷嬷冲映雪道:“你去看着几个小丫头,做事没甚章法,东西放不好。”四个小丫头的名儿是好记又喜庆,合起来就是“平安喜乐”四个字,其中平儿安儿是云嬷嬷的小尾巴,多是跟着她转,喜儿乐儿就在谢锦言屋子里做做轻省的活计。去了个红绣,云嬷嬷也想早点把四个小丫头教导出来,她岁数大了,以后怕是没这个精力了。

    映雪看了谢锦言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也就福了一礼,退出去和香巧一块把拿出来的东西重新装箱去了。

    “嬷嬷亲自过目了,这下总该放心了吧。”谢锦言让云嬷嬷坐下,伸直了曲着的腿。

    “不服老不行了,看人的眼神也差了许多,不然也不会让红绣钻了空子。”云嬷嬷笑道。“老奴真恨不得明天就过了年,娘娘把小皇子生下来,那才能歇口气呢。”

    “这事急不来。”谢锦言摸了摸肚子,她才刚感觉到胎动呢。“这两天我心里一直疑惑着,或许察觉到红绣情绪有异,但她掩饰的好,我们都没往那边想,是谁一双慧眼识破了她的心思,加以引诱呢?”这人肯定是常来玉华宫的人。

    “其实红绣的心思不难猜。”云嬷嬷叹了口气,“年华正当的女子,总易怀揣心事。宫中的女子皆属于陛下,这一腔情思自然是托付给陛下了。”

    “宫女们过了二十五不是可以出宫自行婚嫁吗?”谢锦言可没觉得萧慎属于其他女子。

    “娘娘当老奴为何终身未嫁?”云嬷嬷摇摇头,“您有所不知,即便能攒一笔积蓄出宫,有家人可靠还好,若无依靠,老姑娘一个想寻个好姻缘如何容易?”有时有个娘家也不一定靠得住,能获准出宫的宫女都是打小进的宫,和父母再亲的血脉,经年没有相处过,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了。与她同年出宫的姐妹,就是嫁了商人做填房,日子虽说过得下去,但夫妻并不和睦。

    世下京城贵女晚嫁成风气,但超过二十才过门的几乎没有。小户人家的姑娘却是规规矩矩的十五就出门子了。二十五在现世还是大好年华,在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确实不可同日而语。谢锦言皱眉:“所以她们都盯着陛下这棵大树去了?”

    “谁人不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呢。”云嬷嬷说。

    “或许该把宫女出宫的年纪提早一点。”谢锦言说,“我观宫婢们人数众多,本就应当裁剪,早些放出去让她们求得良缘,于宫里也节省一笔开支。”

    云嬷嬷压低了声音:“这事娘娘管不了,且等日后再说吧。”掌管公务的人是太后,接掌凤印才有权决定宫女们的去留。

    “嬷嬷颇有心得体会,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起过什么念头?”谢锦言转了个话题,半真半假地问。

    云嬷嬷老脸一红,“娘娘浑说什么,先皇后宫佳丽无数,燕肥环瘦各有婀娜,老奴当年伺候的丽美人国色天香,也不过得陛下宠爱两分,岂会有非分之想?”

    “丽美人真的很美吗?她平时和先皇是怎么相处的?”谢锦言好奇地问。

    谢太后把太妃们安置在长春宫,虽不闻不问,但总少不了她们吃穿,唯独对丽美人格外狠绝,想必有一段故事。

    “丽美人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长得秀秀气气的,能写词赋诗,善歌舞。”

    云嬷嬷正给谢锦言讲古,外头却传惠敏公主来了。

    惠敏自从上次拜托谢锦言为她说项,许是为了躲羞,好些日子没来了。这次估计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雪落得那么大,还赶了过来。

    谢锦言起身待客,惠敏也不忸怩,落座喝了茶,清了清嗓子便问起自己的婚事。

    她也是被良太妃烦的不行,才在这大雪天巴巴的过来了。入了正月,趁着过年,谢太后没准一高兴就把她指给谁了。良太妃是坐立不安,整日在佛堂念经,念完就来惠敏跟前催促,让她再去玉华宫问问。惠敏哪好意思请人帮忙还三催四请的,一直不肯过来,今天良太妃又提及,她索性围了披风就来了。

    谢锦言有些惋惜惠敏不是生在寻常人家,她对这个小姑娘心里存了怜惜,待她倒是很周到,也不想拿话敷衍,直说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就算是皇上也不好忤逆太后的意思。敏儿好好在京中招个驸马,不比跑到偏远的岭南强?你要知道在这里人人都知道你是公主,对你礼让三分,去了民风彪悍的边境,可就不一定了。”

    惠敏欢快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回去把谢锦言的话转告给母亲,让她别再费心了。

    良太妃却一下子白了脸:“谢昭容真是这么说的?太后……还是要抓着你不放。”

    惠敏不明所以,“母妃,你怎么了?”

    良太妃摸了摸她的额发,柔声问:“敏儿,你觉得是做公主好,还是做寻常人家的女儿好?”

    “当然是做公主啦。”惠敏脆声道。“母妃,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母妃只是想到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无忧无虑,为你感到可惜罢了。”良太妃喃喃。

    可怜她的女儿,终究是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