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埃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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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火炎如何不乐意,文以宁还是将他手中的药碗给抢了过来,然后将火炎的人给送出殿外,甚至将一脸好奇又担忧表情的如意也给拦在了殿外。

    文以宁端着药碗走到卫奉国身边的时候,卫奉国还是保持着刚才那副呆愣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文以宁的一举一动。

    “卫公公,我脸上是有金子还是写着几个特别难懂的字?”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眼下的泪痣更平添了一种的妖异。

    卫奉国吞了吞唾沫,摇摇头,别开了视线。

    文以宁轻哼一声,不客气地坐在卫奉国的身边,一边吹凉伤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哼道,“卫公公这是知道了我的本性——怕了吗?”

    “不、不……”卫奉国抬头,看了文以宁一眼,“怎会,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文以宁将药碗塞在卫奉国手中,有些玩味地笑了,“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在你们眼中兔子一样的男后、男太后文以宁也有如此冷血无情、手段非常的时候?”

    卫奉国喝着药,药有些苦,他皱了皱眉头,却还是一仰头喝下去了。

    喝完,卫奉国抬起手来一抹嘴,药碗被文以宁抢过去,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来给卫奉国漱口,卫奉国哪里有过这种被文以宁伺候的经验,吓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打翻在床榻上。

    看着卫奉国那惊慌失措的神色,文以宁被逗乐了:

    “还说不怕,一个小小的茶碗而已,卫公公你都端不住了。”

    待文以宁放下了茶碗又重新坐到床榻上之后,卫奉国才摇了摇头,笑着看着文以宁说道:

    “我拿不住手中的茶碗,只是因为您屈尊降贵服侍我,心里惶恐。”

    “哼——”文以宁冷笑一声,不屑地将卫奉国上下一个打量,“还想打量着蒙我呢,你一个太监、下面东西都没有——还敢把当朝男太后给-睡-了,这个天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嗯?”

    那话尾的一个“嗯”字,带着三分的嗔怒七分的骄傲,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卫奉国的胸口:

    “卫奉国我告诉你,我筹谋了十年、隐忍伪装了十年,就因为你的出现,改变了我所有的谋划和计策。你自己说、这笔账,我要怎么和你算?”

    “这笔账……”卫奉国愣愣地回答,可是才答了一半,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地看着文以宁,更忍不住捉住了文以宁戳在他胸口的手指,“您、您是说……您的意、意思是……”

    文以宁笑了,有些无可奈何,脸却微微地红了。任由卫奉国拉着他的手,他别过头去、将目光放空,看着寝殿内不远处的烛火:

    “十余年前,凌与枢对我用强,和帝又爱子心切、以文家人的性命威胁我嫁入王府做人男妻的时候,我就恨毒了他们皇室。”

    文以宁说道这里,顿了顿——因为他感觉到他的双手一紧,安慰地看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继续说道:

    “大约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筹谋,他们毁了我的一生,我定要毁了他们的天下。我暗中联络朝中重臣、与蜀中晋王联络,甚至利用陈辉和他的白袍军,一心想要造就一个乱世。”

    “可、可是……”卫奉国打断他,“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您……”

    “以为我?”文以宁闻言、狡猾地笑了,“以为我是为了保住凌家的天下,才和宁王苦苦纠缠、才嫁给凌与枢的,对吗?”

    卫奉国点点头,却不再说话,让文以宁继续说下去——

    “凌与枢倒是真心爱我——”文以宁想起往事,只叹气道,“可惜他急于求成,用了那样的方式。我自幼心高,他要用强,我偏不给。日久生怨,任他如何努力,我只越发恨他而已。正因如此,也才会有你们看着他日日不理朝政、流连别的女子那里。”

    “世人看见的‘帝后合印’、是他心里所愿,我却只借着他的这份愧疚,将朝中的权柄逐渐按着自己的心意给编排了——那日宁王发难,说我掌握权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却叫他歪打正着,我的心思正是如此。”

    “和帝一朝,虽然外戚干政,可是朋党之风未成。凌与枢继位之后,三权首领有心消除不正之风,可惜——我无心让这个朝廷成为一个安稳的朝廷。所以,宁王结党营私、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

    卫奉国沉默,他竟有些可怜起凌与枢来——凌与枢并非不深情,只是用错了方法。而文以宁,卫奉国第一次发现,文以宁并非外表看上去的那般隐忍和小心。

    文以宁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些秘密只窥视了一角,就叫卫奉国心惊——以往只道文以宁为了家国天下心力交瘁,现下看来,这个男人能够在朝中和后宫生存十年之久,定然也有他的手段。

    “所以,江南那条水渠、造成日后的洪涝——包括宁王在江南囤兵,您都是知道、而且默许的?”卫奉国问。

    文以宁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到底年轻,那时做事不计后果,被父亲看出来了我的心思——父亲一辈子忠君爱国,当初就算和帝要把我当做勾引他儿子的祸水处死,只怕我爹也会第一个帮我戴上镣铐。所以他以死相逼,不惜杀死我娘、然后将文家上下一把火焚烧殆尽。只为逼我立誓,要我保文景一朝太平……”

    “百姓都以为文太傅是……”

    “是鸟尽弓藏?”文以宁弯了弯嘴角,“以为是和帝暗中做的手脚对吗?因为我们文家将彰献皇后的母家——张家给消灭,终结了彰明朝的外戚干政,所以——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了,对不对?”

    卫奉国点头,他这个深居宫中的都不知道——何况天下百姓。

    “父亲死后,我定然不能让父母还有家中无辜受牵连的人魂灵难安,所以暂时停下了我的计划。但是,我也不能任由着凌与枢这样消耗我的生命——到老了,他死了,我还要和他同葬陵寝。”

    “于是——”文以宁细眉一扬,冷冷地说道,“宁王给凌与枢下毒的时候,我其实早就知晓,不过隐忍不发而已。只要凌与枢死了,文景朝也就结束了,我自然还能进行我的计划。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毒会发作的那么快,所以才应接不暇。”

    文以宁说着,摇头苦笑,转过头来看着卫奉国,却看见卫奉国也在苦笑。文以宁心里奇怪,便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想着帮您,却没想到给您添了麻烦。”

    “帮我?”文以宁一愣,目光一转,立刻明白了,惊讶道,“难道——凌与枢的毒是你催发的?”

    卫奉国点点头,“我早就知道宁王有心对付您,而且就准备在凌与枢死后、要您陪葬。若是您不允,便起兵反叛。我那时想要趁着他没有准备好足够的兵力的时候,先发制人,给您提个醒,却没……”

    文以宁笑了,接下卫奉国的话来,“你却没有想到,我要的正是天下大乱。”

    “就算让宁王准备好,当他起兵反叛的时候,”文以宁站起身来,站在明灭的烛火下面,剪了剪烛芯、接着说道,“我也有陈辉这枚暗棋,宁王若是起兵谋反,我自会让白袍军从北南下,让京城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天下大乱,宁王的军队会和我——这个支持着小皇帝凌风慢的人,以及陈辉的白袍军开战。我思量过了——陈辉和白袍军,加上我后来获得的三分之一兵权。与宁王暗中囤积的军队、以及他的三分之一兵权,应该是两厢僵持、谁也吞不下谁,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的地步——”

    烛火透亮起来,寝殿内的光更明亮了一些,文以宁背着烛火,转过身来看着卫奉国,带着笑容,行一步说一句:

    “到那时,我便会和晋王通气,让他率军北上——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是凌风慢、还是凌与权,只要是他们凌家的人——都会被晋王的军队一举击破,沦为阶下囚。他们凌家皇室、还有这锦绣河山,也会在那个时候完蛋。”

    卫奉国沉默片刻,点点头道:

    “确实,晋王来自临沂颜家,颜家人在蜀中发展了几代,根基深厚,何况颜家本来就是前朝兰陵萧家的后人——最早入蜀的晋王颜惜阴,岂非正是当年六国之首律国律王萧子良的大儿子。”

    文以宁笑着摇摇头:

    “传言不足信,不管他们是不是皇室、也不管他们是不是什么真龙天子,这个天下谁来坐,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凌家的人、死得干净些。”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文以宁又重新走回到了卫奉国这里,坐下来,看了看卫奉国,文以宁转过脸去,双手放在膝盖上,淡淡地说道:

    “卫奉国,所有一切我都已经向你和盘托出。你眼前的文以宁——狠毒记仇,甚至不惜将天下人的性命当儿戏,更不管父母的遗命、利用自己的兄弟、亲生妹妹,还利用天子对他的感情……”

    说到这里,文以宁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双手慢慢地搅着衣角,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大殿里面一时间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见烛芯“噼啪”的爆裂声,文以宁没有说话,卫奉国靠在软垫上,也没有开口说话,夜色渐渐淡了,一个夜晚就要过去。

    “你——”文以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着卫奉国,“卫奉国,这样的文以宁——还是你喜欢的吗?”

    “还是,值得你用十年的时间——去等待、去守护的吗?”

    他难得坦白,也难得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和盘托出。文以宁看着卫奉国,眼中藏着千般万种的情绪,他没有躲开视线,有些固执地、死死地盯着卫奉国的眼睛。

    卫奉国也认真地看着文以宁,勾起了一边的嘴角,将自己的双手伸出去、把文以宁的双手从较紧的衣角中解救出来——

    “或许过去十年,我是错了。”

    文以宁一听,身子微微一颤,脸色苍白地别过头去,想要抽回自己的双手,可是才一动就被卫奉国紧紧地拉住,将文以宁整个人都圈回他的怀中:

    “我说我错了,并非是说错在爱您这个人……”

    文以宁额头抵在卫奉国的肩头,听着他说,心跳也渐渐不平静起来。

    “您问我这十年的等候和深爱值不值得,我只告诉您一句:值得。您问我知道了您的本心和本性后不后悔,我只答一句:不悔。”卫奉国笑着将文以宁扶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直到今日,听了您说这些事情,知道了您记仇、您也会恨、您甚至不惜想要用天下人的性命来报仇。”

    “我才觉得,我爱上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放在神坛上的活祭品——不会哭、不会笑,一心一意的都是锦朝的天下。原来,您也是会生气的、会骂人的,甚至会使小性子,甚至和我们普通人一样……记仇、小气,睚眦必报。”

    文以宁听着,本来十分感动,眼眶中氤氲着泪水,却听见了卫奉国的一句“小气”给逗乐了,泪水忍不住流下来,满脸又哭又笑的表情抬头,忍不住掐了卫奉国的手臂一下:

    “你才小气!”

    卫奉国“哈哈”地笑了,捧起文以宁的脸,用双手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用拇指擦了擦文以宁的嘴唇:

    “您小气也好,您歹毒也罢,于我——爱上了,就不后悔。对我们戎狄人来说,一生的伴侣,一旦认定了,也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就好像是草原上的狼一样。”

    “狼?”

    “对,狼,”卫奉国点头,慢慢地说道,“我们戎狄人以狼为图腾,族中很多男子都会在身上纹有狼头。”

    文以宁点点头,手却只是描摹着卫奉国指节分明的手指。忽然想到什么,文以宁突然抬头问卫奉国:

    “对了,卫奉国三个字不是你的本名吧?你妹妹仁尔玛姓伯颜……”

    “伯颜也好,仁尔玛也好,那是你们中原人根据我们戎狄语直接叫出来的名字,‘仁尔玛’三个字在戎狄语中指的是——美丽的花,‘伯颜’二字则是‘白’的意思。”

    顿了顿,卫奉国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戎狄人也尚白。”

    文以宁听着,笑了笑,“这些旁的你以后再同我细讲,我只问你,你本名叫什么?”

    到底是同床共枕十年,文以宁了解凌与枢为人,这‘奉国’二字,只怕是凌与枢送给这个戎狄的翟王,来嘲讽他将大戎国双手奉上的意思。

    “伯颜伊洛,”卫奉国笑,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天真的意味,“您方才说我们还有以后……”

    听见这句,文以宁也笑,更多是感动和舒心——秘密他总是一个人背着,现在有多一个人分享,甚至告诉他: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包容你。

    皇宫那么大,亲人明明全部离他而去,可是,十多年来,文以宁第一次在宫中,觉得自己安心,很安心。

    下意识的,文以宁回了一句,“我们自然有以后。”

    “正好,咱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娘娘’我们两个破锅配烂灶,挺好的——”卫奉国却坏笑着,故意说了一句破坏氛围的话。

    文以宁给气得忍不住捶了卫奉国,红着脸转过身去,“你才是破锅!”

    伴着卫奉国的“哈哈哈”小声,文以宁寝殿的烛火直到天快亮才熄灭,卫奉国伤重,最后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文以宁轻轻地描摹着卫奉国的脸,却在思索另外一件事情:

    今夜发生了那么多的动静,甚至有了刺客,哪怕这个刺客不是刺杀他文以宁的。

    但是,

    为什么,至始至终、从头到尾,身为他贴身侍卫的平安,从来都没有出现。

    一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