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竖起了翼〔11〕

怜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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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俊紧紧揽着她,笑道:“人不要脸还能活?这可是程嘉美的名言。”嘉美装作生气,“你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拿人开心。”

    郝夫人坐在地上,只是落寂。

    她和家俊爸爸认识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刚结束十来年,他们谈恋爱,也是中规中矩的,连称呼也很谨慎。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还没结婚,张嘴闭嘴就是什么老婆老公的瞎叫。

    她想起这些,不由发火:“你们俩个,给我安静点,现在是被绑架,不是出游。”

    家俊在嘉美耳边小声嘀咕:“我妈吃醋了。”

    嘉美笑了笑:“是吃错药了。”

    家俊“扑哧”笑了出来。郝夫人脸色更黯沉,大声叫:“家俊。”他知道妈妈是生气了,不敢再出声,只是蹿到妈妈身边,笑着说,“妈妈,现在我们是患难与共,回去以后,一定要有福同享。”

    郝夫人不给他面子,扬起脸说:“现在我在这里,不要当我透明的,两个人都给我安份点。”嘉美将背靠在墙上,轻声嘀咕,“代沟,严重的隔膜。”

    郝夫人面色一沉,问:“你的意思,是我老了?”

    家俊见战争又要爆发,急忙大叫了声:“真的有老鼠!”俩个女人不约而同全都跳了起来,面色惶恐地同声问:“老鼠在哪里?”

    家俊起身,指着那堆大纸箱,“刚才明明有见到在箱子上。怎么现在不见了,我去找找…”嘉美不等他说完,整个人跳到了他身上。郝夫人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程嘉美,你给我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嘉美言词激烈:“什么大庭广众,现在就我们三个人外加无数的老鼠。”

    郝夫人瞪着她,怒气冲冲:“他是我儿子,你凭什么占他便宜。”嘉美说:“为了安全起见,我坚决不下来。”家俊彻底无奈,“现在你们俩个人都给我安静下来,闭上嘴,不准再说一个字。”

    郝夫人重新坐好:“我才不愿意跟这疯丫头多说一句。”

    嘉美放开家俊,跳了下来:“我也不愿意浪费唇舌。”

    家俊说:“我坐你们中间,这样最安全。”两个女人互相挪开,家俊坐到中间,双手一同搂住他们“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我的女人,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和平共处。”

    郝夫人嗤鼻:“我不会承认她。”

    嘉美也冷笑:“我也不会承认你。”

    家俊只觉太阳穴里,有根极长极细的针,慢慢地缓缓地往里插,只是头疼欲裂:“我拜托两位,非常时期别再吵了。”他左右看了一眼,又道:“非常对,都别说话,相互鄙视都好,就是别开口。”

    何文轩挂上电话,冷笑出声,很好,一切都照他的进度在发展。可是,既然这么顺利,他眼里为什么还是湿湿的,只想流泪。

    屋里漆黑一片,他连灯也没开。这样的黑,太适合他了。这些天来,他只要睁开眼,就莫名的想流泪。门铃震震极大声的在响,他恍惚的看着大门,不想动。

    门外的人似乎不想放弃,一直在按着,直响个不停,响得他心烦意乱。他打开门,双眼腥红,像头发怒的狮子。他看着门外的人,却失声笑了出来“真是稀客啊,余太太。”

    余太太看着他,只是冷笑:“何先生难道不欢迎我?”

    何文轩开了灯:“怎么会。”余太太却不进屋,只是说:“我有事求你,可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所以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何文轩抽了根烟,笑了笑:“求我?”余太太冷着脸,“没错,求你跟我走一趟。”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跟她走一趟。司机一路开车到了私人医院,他看着眼前的医院大楼,已经猜到了*分。他边走边问:“余先生的病情怎么样了?”

    余太太沉沉地笑着,只是不吭声。她按下电梯,两个人都上到了五楼。病房门口坐着两个警察,见到陌生人,习惯性的盘查。余太太微笑:“这是何文轩律师,我们家的律师。他是替先生来办点事的。”

    何文轩递上名片,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那你进去。”

    余太太在外说:“我不方便进去,麻烦何先生了。”何文轩心里没底,碍于警察在这里,只得硬着头皮打开门走了进去。他刚走进去,就听见余先生在唱国歌。他抬起头,余先生系着红领巾,手挥着小小的五星红旗,不断地踏步。

    他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声音喑哑地试着叫他:“余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余先生只是呆呆地唱着国歌,没任何反应。

    他的声音疲惫不堪:“我是何文轩。”这三个字,仿佛夏日的闷雷,在头顶上炸起,余先生停止踏步,缓缓地转过眼,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问:“何文轩?”

    他手脚冰凉,往后退了数步,直退到门口。这个疯子竟然还记得他!余先生猛地直摇头,自言自语:“余先生是谁?何文轩是谁?”

    他悬的心总算落下:“不记得就好。”他是聪明人,余太太叫他来看什么,早就猜透了。余先生却蓦地哭出声:“佳丽,你在哪里,爸爸来了,你出来见见爸爸。”

    余太太听到他的哭声,冲了进来,她抱住他,安慰道:“不要哭,佳丽去外婆家了。”余先生抬眼看她,不相信,“真的?可是她明明不见了。”

    余太太心酸地点头:“真的,她过几天就回来。”余先生终于安心了,“那就好,那就好。”何文轩说:“你叫我看的事,我都看了,心里也明白了。你放心,如今他病成这样,法院也起诉不了他。”

    余先生重新挥起五星红旗,满屋唱着国歌。余太太看着他,只是冷笑问:“你真的看明白了?”她见他怔住,继续说:“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良心安宁吗?如果当时没有你的落井下石,他根本不会疯。如今他疯了,你良心好过吗?半夜,会不会做噩梦?”她站到他眼前,眼睁睁地看着他,“你会不会害怕?”

    何文轩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语气镇定:“我从来不做噩梦,也从来不会害怕,更不会心乱。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在了。”

    余太太挑眉,眼底冷冰,如同南极千年不化的冰川,她微微一笑:“我也希望你不会。”何文轩失神的看着她,只觉悲哀。她又问:“程明朗几时上庭?”

    “后天。”何文轩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后,余先生似乎在窗前看到了什么,爬到了窗台上坐了起来。何文轩双眼睁得极大,喉咙里却涩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余先生呆呆地看着窗外,万家灯火,一盏一盏,一层一层铺展开来,像极了大地的双眼,那样明亮,那样热烈。那一双双眼里,一定有他的佳丽。他微微一笑,朝大地一跃而下。他在空中展开双臂,犹如天使竖起了翼。

    “轰”的一声巨响,划破了夜的死寂。

    余太太不敢转身,她全身已经疲软,没了一点力气。她挣了半天,才发出话:“何文轩,不知道是什么响声。”何文轩不敢说话,只是双眼睁得极大,大得几乎要爆裂。她看着他的面色,心下有了底,眼里泛泪。她试着转移话题:“何文轩,你说人疯了,会不会傻到去跳楼?”

    他看着她,胸口剧痛,几乎无法承受。她依然在微笑,害怕笑容停止:“我和他结婚了好多年,他那个人性格刚烈,又爱逞强。什么事都要出风头。这样的人,是不会自杀的。”她在自我安慰,“疯了的人,再怎么的神志不清,也不会傻到跳楼吧。”

    他目光艰难,喉咙却依然干涩得迸不出半个字。她微笑,那泪却淌了满脸:“我已经没有女儿,没有家了,只是不希望再失去他。”

    护士突然急急地敲门,冲进来说:“余先生跳楼了,你们还呆在房里干嘛?”余太太双腿蓦地发软,人直直地跪在地上,再也无法控制!

    警察局里,灯火通明,何文轩像是傻了,只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警察依然在问:“当时的情形,你总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跳楼?”

    他眼睁睁地看着警察,那眼里只是全然的茫然,像是迷路的小孩,再也找不着自己的妈妈,想哭心里又害怕,只是惶惶不安,只是无能为力。

    警察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一个字,有点不耐烦:“何律师,这些天来都没事,为什么你一来就会出事?”他抬眼看了眼监控,终于开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

    说了等于没说,警察依然不放弃:“那他跳楼前,有没有说什么?”

    他声音喑哑:“有…”他停了停,声音飘渺,“他在唱国歌。”

    警察问:“除了唱国歌,还有做什么?”

    他整个人都是惘惘的:“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知道错了。”

    “什么?”警察睁大眼,重复:“他的眼神告诉你,他知道错了?”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眼神还能告诉人?何文轩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知道错了。”他将头埋在双肘间,痛苦得无以加复:“他真的知道错了!”

    警察好气又好笑:“好,算他知道错了,那他还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

    何文轩抬起头,定定地瞅着他,目光恐怖似鬼:“他已经疯了,一个疯子,怎么会有正常表现?他的一切都不正常,好好的,为什么要跳楼?好好的,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自尽!”他像疯了一样,站了起来,大声问,“你相信疯子会有知觉吗?你相信他们能感受周围的一切吗?我不相信!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选在我到的时候,才跳楼?”他全身无力地坐了下来,眼神幻散,“他在报复我!那个疯子,竟然在报复我!他要让我的良心不安,他要让我终日活在痛苦之中,所以才这样做…”

    警察微眯眼,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恍惚入梦:“疯子而已,我为什么要怕他!我为什么要对他内疚,对他自责。我做错了什么?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可是这一次,我的命运摆在我面前。”

    警察更觉得他话里有话:“是啊,你没做错什么,没必要内疚。你只不过去看看他,他就自杀了,与你无关。”他瞠大笑,只是笑:“错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一切都错了。”

    警察彻底灰了心,觉得他可能是受了刺激,所以才语言失常,只好作罢。

    屋里屋外都是黑的,沉沉的黑像咆哮的海水,齐齐朝他打了过来,打得他喉咙紧缩,像是被人紧紧扼住,喘不了气。他猛地开了灯,全身缩成一团。他双手紧紧地勒住自己的双腿,将头埋在双肘里,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余先生死的时候还是微笑的,好像真的去了天国。但他知道,那笑,一定是撒旦的微笑,若不然,就是法王的诅咒,只是不怀好意。

    他试着微笑,想用微笑来坚定自己,脸上却是冰冷的,仿佛尸体,没有温度,笑不出来。他拍着自己的脸,拍得手都红了,却不觉得痛,几乎没有了一点知觉。

    电话突然铃铃直响,他吓得从床上跳起。他手指颤抖地接过电话,嗓音喑哑“喂。”电话那头只是笑,他捏紧拳头,问:“笑什么?”

    那人只说:“人已经绑到了,至于钱,你想下怎么拿到才安全。”

    他面色死灰:“放心,我一早就想好了。”那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绑了三个人,不止郝家的两位,还有一个女的,要怎么处理?”

    他心下一震:“女的是谁?”

    那人淡淡地说:“是那冤大头的女儿。”

    他咬着牙,声音里透出恐怖:“程嘉美。”

    那人笑了笑:“没错,当初余先生出计,让程明朗把女儿卖给我,却没有成功。这一次把她绑来了,要怎么做,你安排还是我来安排?”

    他冷静下来,开始整理思绪:“钱拿到手,把她交给我。”那人说“跑台湾的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待命。拿到钱,一切好说。没有钱,咱们都会完蛋。”

    他莫名地烦躁:“你放心,钱我保证万无一失。”电话那头的人见他心情不好,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余先生已经死了,你要节哀。”他不等那人说完就挂下电话,满心都是浮躁。他目光呆呆地看着电话,仿佛看到了希冀,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笑容,“程嘉美…”他笑得残忍,那泪却漱漱往下掉,“程嘉美…”

    命运是一场赌博,不是赢就是输。

    赢了,赢得所有!

    输了,输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