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花朝

李木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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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一月,宁芳的孕吐基本已止,有了正常的作息自然精神头很快回了来,便选了二月十五的花朝节在御花园的浮碧亭搭了宴桌将淑惠长公主阿图、恪纯长公主金福、贞静长公主孔四贞都请了来踏青。

    孔四贞是在平定三藩的第二年康熙二十一年返回京中的,太皇太后怜其失夫丧子又被吴三桂以“养女”的名头困于宅中经年,不忍将她一人留在宫外孤守,便接入宫中还住在慈宁花园四贞原来住的吉云楼里。

    二十余年冉冉而过,现在的孔四贞焉然一个吁吁老妪,只要不去太皇太后跟前走动,她永远一席洗的已然褪色的素灰戒衣不配任何珠饰的清修模样,一语不发、一言不答,整日自封在吉云楼里,将所有清醒的时间都拿来拜佛诵经。

    花瓣凋落的零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株玫瑰选择从泥土的根部漠然枯萎。这样枯败的四贞,宁芳每每想着就无限自责。若是当初不曾劝四贞离开顺治开始新的生活,是不是现在的四贞至少不用颠沛流离在一年年的囚禁中消损了心神?

    “人生都是自己的,只能自己承受选择来的风霜雨雪。你当年的鼓励或许真的太过冲动左右了孔姑姑的人生,若是你不曾鼓动,孔姑姑虽和那些太妃们一般早早守寡却也一样锦衣玉食无灾无难。可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曾为冲出这宫禁雀跃、不曾有片刻得到过属于她和孙延龄的爱情、不曾因孕育怀子而满足、不曾因得到的这些宫里不可能给她的一切而感念你的鼓励?”那年四贞初回宫中,宁芳困陷于四贞的坎坷人生不能自拔,玄烨便这么一点点替她抹着看似怎么也流不尽的眼泪给予劝慰。“孔姑姑只是个女人,在这个时代她所做的已经是她能选择做的全部。我那么幸运,有了你,我累了,你总在我身后随时上前来安抚我。她却没有这样的幸运,像大多数人一样,她累了,便只能认命地轰然倒下。宁宁,她只是累了,如果现在这种认命可以使她平静何不尊重她的选择……即便做为朋友,在别人的人生里,你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守在她身边在她愿意醒来的时候让她知道你还在她身边,其他的,我们都无能无力。”

    眼泪瞬间崩堤。

    前世她没有朋友,今世他也没有朋友,却是他在教她如何正视友情。

    “我……是不是很没用?……”

    “傻瓜,没有谁是万能的。我或许在这些事上比你聪慧,却是你来教会我怎么去爱……”玄烨抚着她的鬓角,许多过去的点滴涌上了脑海,暖着他的心扉,“朕虽然是皇帝却也要用一生学着如何成长、如何施政、如何教养子女、如何在每次遇见你的眼泪时学着珍惜。”

    相遇很美,爱情很甜,相互扶持着走过半生却很难。因为扶持是两个力的对抗均衡,因为扶持要经历的是分分秒秒实实在在的一点一滴的日子叠加。爱情的分开结束可能不是因为无爱,只是扶着你的那只手的力度不再是你可以均衡抵挡的温厚。

    亲情可以永远是单方面的付出,爱情却要两个人都学着付出、共同成长、相互扶持、然后均衡地收获。

    于是,宁芳每天都抽时间去吉云楼陪四贞,有时候说些宫里杂七小八的琐事,有时候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看着四贞理佛、听着她念经,有时候懒了也会留下来赖睡一晚,有时候自弹自唱哼几首叫人回味温暖的曲子……即便大多时候,四贞对她的喧哗或安静都没有任何响应,可宁芳依旧执着,风雪无阻在吉云楼里蹲守。

    我们总是要选择相信一些什么,才会有力量在等待里坚守。

    大多时候,四贞的冷漠令她感伤,却渐渐安宁也有欢喜,至少她们现在如此靠近了不再隔着南北,至少她们这一对姊妹现在都在彼此可以对望的距离分享这半室的安谧。

    终于在来年的那个十月,紫禁城迎来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当宁芳冒雪赶至吉云楼前,远远便瞧见那个总是一身惨淡素灰的孔四贞一席老绿的宫服把头上配着两支翠绿的华胜在给曼陀罗围麻绳,当她不敢置信缓慢地踏至近前时,温柔的四贞冲她嫣然一笑,道“你来了。我在给小白绑麻绳。前阵子你不是说这样可以保暖吗?”小白是宁芳给那株曼陀罗起的名字,那个据说多年不曾开口对一切都不关心的孔四贞终于愿意主动与她说话了,宁芳突然就泪洒当场,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对方不愿撒手,还是四贞受了她的撒娇亲手帮着她释泪净脸。

    也是从那天开始,四贞渐渐开始溶入到普通的生活中,虽然再不见过去的明媚率真,至少不再困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枯竭。

    就像今天,四贞身上那件浅珍珠红的旗服虽不至鲜艳到底是暖红的色调,衬着早春的清风到也显得人年青了十岁。

    至于恪纯长公主金福,也是个万分可怜之人,身为太宗的十四女,因尚了吴三桂的长子,在吴三桂叛清之后,其夫吴应熊与其子吴世霖皆被玄烨斩首示师,几日间便白了清丝,忧居公主府,信了耶稣。太皇太后并皇上虽多有慰藉恩赐,到底不能还她个丈夫与儿子,便是现在一身艳丽的宝蓝色旗服也压不住她全白的苍丝。

    相较于四贞和金福的凋落,淑惠长公主阿图虽也命运多孑到底还有子孙绵延,显然年青许多,席面上都是她在说些如今京里流行的首饰啦衣料啦,或巴林草原上刚刚过去的白节(春节)是如何热闹之类的。

    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亭外早春里一些大胆冒出的新芽和暖房里培植的春花衬着春色,亭下池里新放的鲜艳锦锂活动着尾软的身姿也好不热闹。

    却不想皇贵妃领了一长串的妃嫔们到浮碧亭来请安,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们将二月的淑仙会也定在了今个儿花朝节,都在御花园的养性斋里乐呵,得知太后与三位长公主在这里,忙过来请安。

    宁芳自从腊月里“病”了,慈仁宫便谢绝宾客,想想这是近两个月来第一次见这些女人,只是如今肚子里怀个小三的孩子见这些小三曾今的女人还是觉得怪里怪气的。

    阿图将宁芳的微讪笑看入眼里,瞧上宝仪道:“你们自去玩吧,我们这些老人求个安静自在。”

    宝仪才领了二三十人的宫妃队伍离了去。

    “哎,这些妃嫔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娇艳,到衬的我们这些长辈更老了些。”恪纯长公主想是也喜欢这些明媚的容颜,久久不愿将视线从嫔妃们离去的背景上移开。

    “瞧你那贪鲜的样子,若是喜欢娇艳的颜色,请了皇额娘从暖房里搬个十几二十盆的鲜花回去公主府摆着就是,何必贪恋那些活物们,怪不好养活的。”

    阿图一番编排闹得连四贞也忍不住笑了场。

    金福淬了她一眼:“哎,人老了不就喜欢热闹些、鲜艳些嘛。”弯了半身轻道,“这些宫妃里虽然不乏貌美娇嫩的,可长年不换新我瞧着也有些乏味。去年选秀,皇上只留了一个,闹得我那公主府也不得安宁,竟是些打探皇上喜好的命妇婆子们往我那钻。”

    “呵呵,那岂不是正好,你不就喜欢热闹。”阿图说完,便被金福推了一下,却并不在意,继续道,“说不定你还真能当一回金牌冰人,若是经你府里引荐个貌美的女人被皇上瞧上入了宫,我们太后说不定真会打一面金子做的金牌冰人匾挂在你公主府的名楣上呢。”阿图说完,还冲宁芳挑了挑眉毛。

    被她打趣的金福可不依,追着阿图便跑出了浮碧亭。

    亭子里只剩下宁芳与四贞,摇着头瞧了半天亭外打闹作一处的另两人,到也仿若都化作了十七八岁。

    “大公主也已十五了,你有什么打算?”

    四贞很少关心宫里的事,只是瑞禧常在宁芳身边走动,而宁芳又常去粘着她,多少也与宁芳一般喜欢上了懂事的瑞禧。

    “我想再等两年,让她自己瞧着,有了喜欢的再嫁出去。”

    四贞举了茶盏:“大公主是皇上这些儿女里最年长的,后面还有大阿哥、二公主、太子,只怕等不到两年。”

    宁芳可不管这些:“她还小,其他人要折腾就由他们去,反正瑞禧儿是不成的。”

    四贞看了看亭外已打闹至降雪轩附近的两人,道:“乌尔衮我见过,也是个不错的孩子,瑞禧又得阿图喜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上个月阿图就同宁芳暗示过有意替乌尔衮求娶大公主,只是宁芳一直没想好:“我就是觉得巴林太远了。”

    四贞白她一眼:“乌尔衮不用承爵,你若是不忍大公主去巴林,在京里赐座公主府再叫皇上给乌尔衮一个京职不就成了。这事可拖不得,只因着阿图的名头,多少家都瞧上了乌尔衮这个女婿,你若看不上也早早告知阿图也免得阿图心里不痛快。”

    四贞虽是好意,怕宁芳与阿图因婚嫁伤了和气,可宁芳却不以为然,料定阿图没有这么小心眼。四贞又哪里看不出她的无畏。

    “我知道你与阿图关系好,阿图又是个大大咧咧的,可皇家儿女们的婚事是大事,你若没个先见之意早作准备怕是最后守不住瑞禧。”

    宁芳这才觉得四贞说的对,大清有将公主远嫁蒙古的传统,自己虽然喜欢瑞禧,可祖制先例在那里,若是不早作打算,只怕到时候瑞禧就真的不得不嫁到草原上去了,到时候想见一面都难。

    晚上宁芳同小三说起这事,拧了眉昭告:“我不管,你别想把我的瑞禧儿嫁到连房子都没有的帐篷里去,她爱干净,可受不住一个月不洗澡的男人。”

    玄烨嗤笑,怎么都觉得她在说的是她自己的喜好。摸着她微突的肚子道:“可例来大清的公主都是要嫁去外藩蒙古以示恩宠。”

    “瑞禧的身份还不够高贵吗?还要那么高贵干什么?如果要把她嫁去外藩,我宁愿将她嫁给小石头。”话一出口,宁芳起了起声,开始思量这个“不错的主意”。

    玄烨一直瞧着她眼里的流光。有时候,快乐也是种天赋,在自个身上稀缺到怎么都寻觅不到,却在她身上随意闪现着光芒。还好她就在自己身边,不然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平凡的快活。

    “你还是算了吧,姚金石那个生到钱眼里的性子怎么可能同瑞禧过到一起去,一股子铜臭味,我可怕他熏着瑞禧儿。”

    小石头去年已从国子监出来往内务府历练,没少往慈仁宫里跑,自然与大公主有过不少的交集。宁芳如今想来,到真的不见这两娃之间有任何心动的苗头,难道果真不来电?不觉有些失望。

    “我看乌尔衮挺好,长得硬朗,性子粗中有细,与瑞禧儿到是一对碧人。淑惠长公主又与你交好,婆媳间相处定是极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宁芳也知道这是不错的婚事,却也不知道哪里不顺心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想了半天,只觉得肚子上的抚摸多了些挑逗的意味,移了视线去看,原来小三改了以食指腹轻刮着她的肚皮,好不痒意。

    殿外突然传来几声轰鸣,很快便有雨点击打殿瓦的声音。

    玄烨闹着宁芳用手和腿&缝解决了他的燥动,将头埋在她头颈之间就不愿起来。

    “哎,你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是他进入梦境前最后听到的轻快声音。

    当夜,玄烨做了个梦,梦里有个长得俏似他的少年坐在龙椅之上却左动右摆着冲他道:“皇阿玛,这龙椅太硬了,能不能换张沙发来坐坐?”

    他愣了下。

    那少年接着道:“皇阿玛,这太和殿明晃晃得刺眼,要不都换成粉红色?”

    他的下巴脱了下来。

    只听那少年又道:“皇阿玛,乾清宫里太冷清了,不然我也跟你一样在皇额娘慈仁宫的凤榻上挤一挤?”

    玄烨当即吓醒了。醒来瞧着怀下的女人睡得正酣,自个的心脏却还受梦境的影响嘭嘭狂跳。于是他重新依着她趴好,手心抚上她的肚皮,真诚肯切地祷告:皇儿呀,你可千万要像朕才行,千万别将你额娘的性子遗传了去,阿玛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