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梁浅番外

槑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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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呵气成霜、冰冻三尺的冬天,其实这只是在表述一个时间段,更准确地说我生于温暖的模拟人类子宫里。第一次睁眼看到的世界,是还没有亮透的清晨,在冷蓝色的天空上面,依然可以看见一些残留的星光。

    五岁以前的我,要比很多人活的幸福,爷爷是德高望重的宇宙机械设计院院长,注定我要比同龄人接受到更好的教育。生长在以机械人制造闻名宇宙的镍星,编制各类代码如同家常便饭,我自认为天赋遗传得不错,但始终不希望把这当成自己的终生事业。

    我的父亲是个孝顺的男人,他是要继承爷爷衣钵的,将人生拘束在代码程序的世界里,而我的母亲痴迷于上古乐器。他们在世的时候,镍星还在执行官安迪的统治之下,繁荣而强大的机械科技让镍星每个人都由衷自豪。

    安迪是我儿童时期的偶像,不过没多少年,所有论及到他的信息都是使用过去时,没人提到他还健在。甚至有文献是这样记载他的:安迪,生于永恒星历13669年,卒年不详。我看到这段文字时禁不住骂了一声,这个时代查一个人的生卒日期很容易的,刊载文献的人竟然如此不负责任,对于被报告失踪的安迪,这几乎是一种诅咒。

    安迪的失踪也开启了镍星的衰败,就像一个毫无征兆被扳倒的巨人,颓势如同山洪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将镍星冲入了黑暗的深渊。当然在这之前,年幼的我经历过更严重的人生打击。

    记得母亲那天弹的是首初春夜之梦序曲,多年的练习让她指法已经相当老练,她十指翻飞,这首悠远清灵的乐曲从指下净净流出,而她也仿佛跟随着琴声进入了彩虹般朦胧的夜景,我立在身后静静地听着。

    一曲既毕,站在门口的爷爷轻轻鼓掌,“弹的真好,就到这儿结束吧,今天是他最重要的日子,我们一起到大厅去观看。”

    随后母亲翻下了琴盖,她就不再说话,五岁的我偷偷地仰起头看母亲,觉得她今天的神情很特别,庄重、兴奋,也多少有些紧张。当然这些微妙之处是我成年后才感悟到的,但这一天的所有场景都极其鲜明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大厅里已经挤满了来宾,他们轻声交谈着,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注目前边的蛋壳形试验室。玻璃墙里面,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员在作最后的准备工作,中心人物是我的父亲,身材瘦长但肌肉强健,动作富有弹性。他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表情冷静如石像,只有目光深处透露出一丝亢奋。

    我一眼就看见了他,高兴地喊着他父亲。母亲赶忙捂住我的嘴,拉我站到一个角落里。大厅里不少人听到了我那声清脆的童音,有几个人轻轻走过来同母亲握手,其中便有我最崇拜的执行官安迪。

    他们悄声说:“祝贺你,梁夫人。”

    一个相熟的伯伯把我抱起来,轻轻拍拍我的脸蛋,“阿浅,知道吗?今天全世界都在看着你爸爸呢。”

    我也像大人那样压低声音问:“伯伯,为什么这么多人来看父亲?”

    伯伯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开玩笑地说:“听说过上帝造人吗?你父亲今天是机械人的上帝。”

    伯伯看我不解的表情轻声笑起来,忽然他用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机器摆动轻微的丝丝声。

    衣冠楚楚的爷爷踏上讲台,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宣布道:“各位来宾,一项重要工程的成果马上就要揭晓了。”他的声音微微颤动,透露出内心的亢奋,“机械人存在了近万年,我们人类的地位被它威胁过,但如今在我们完全掌控之下的机械人又能为己所用,可我们更需要规范和统一机械人的核心指令。今天将成果展示给大家,我们研发的始祖机械人可以向所有机械人发射核心指令,或许又一种全新的智能生命即将诞生。”

    伯伯抱着我挤到前边,我看见爷爷缓缓走下台站到众人之间,蛋形透明罩内的父亲向助手下了最后一道命令,隔着玻璃与大家相对。母亲也从后面挤过来,轻轻攥住我的一只小手。

    正好时间到了,蛋形密封舱内的电脑开始倒计时,清晰的金属声音在大厅中回荡。舱内角落的一道密封门缓缓打开。一个成人高的匣子被推出来,顿时它四周白雾弥漫,那是负二百度的温度差造成的。

    周围的设备在监控着机械人的电波,先是一片混沌,然后一个鲜亮的绿色光点悠然出现,在黑色屏幕上跳荡着。跳荡的振幅逐渐衰减,在即将黑屏时又突然跳荡几下后慢慢消失。

    然后又是一个光点,几个光点,几千几万个光点,光点很快密集起来,变成闪烁跳荡的七彩光束。始祖机械人的灵智终于冲出深重无际的混沌,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向这个世界投去了茫然的第一瞥。壁挂的屏幕上立即显示了他的视野,先是扭曲流动的人形画面,逐渐定形为清晰的倒立人像,那是父亲和助手们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万籁俱静,忽然一声带有金属亮声的鸣响,它是那样的震撼人心,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热泪盈眶。不过下一秒,便传来凄厉的属于人类的惨叫,我也被迅速塞到了母亲的怀里。

    大厅里的所有机械设备仿佛长了眼,开始有规律地向始祖机械人移动,它们的轨迹无视任何遮挡物,包括大厅里的人群。有的人被移动的机械撞到了脑袋,有的人感受到被尖锐的金属外表堪堪略过头顶,始祖机械人蜷在匣子内,就像蜂巢里的蜂王一样,静静地聚集着他的子民。

    父亲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黑青,他亲自带着助手操控仪器应对这一异变,但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被带断了的电线碰到金属,劈劈啪啪地冒着火花,在始祖机械人身上也缠着一层辉光。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急骤的噼啪声,昂贵的设备被激光枪扫得四分五裂,爷爷已杀气腾腾地闯进我视线的前方,激光枪正对着始祖机械人的眉心。

    父亲却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他把始祖机械人掩在身后,悲愤地面对爷爷的枪口,“明明之前试验了那么多次都没问题的,他是我的创造,要开枪的话,就先把我打死!”

    爷爷的枪口微微颤动,脸部肌肉在微微痉挛,厉声命令道:“起开!”

    没等爷爷咬着牙再次命令出声,父亲便轰然倒下,他身后的始祖机械人,将收集的机械分解成金属碎片,齐齐地砸向了父亲。父亲的血肉之躯一时间真的只剩下血和肉了,那时的我对于死亡的概念很模糊,但那种恐惧的感觉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弹射起的金属碎片迸向四周,有一小部分如同子弹般向我袭来,母亲的反应迅速得惊人,她转身用身体替我挡下了碎片。我在她怀里除了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外,还隐约听到了爆炸的声音和震动。

    我的五脏六腑很难受,周围气氛稍微平息时,母亲抱着我朝后仰倒下了。我用力摇晃着目光浑浊的她,但是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失去魂魄的傀儡,她嘴角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嘴唇。

    爷爷也躺在一片血泊中,始祖机械人被激光扫射得面目全非,可他的一双眼睛似乎还带着晦暗的光芒,嘲笑着在场的所有人。与人类不同,他的*可以随意拼凑组装,没有什么可珍惜的,只要能把他的思想延续下去便是他的永生。当然后来他的思想,被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爷爷永远封存。

    不管外界如何评价,漫天铺地的争议和谴责都被我选择性无视,我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但不幸的是,天才总有一些怪癖,爷爷似乎在父母去世后性格更加爱乖戾,常常随口甩出几句无君无父的怪论,其尖刻令人心悸。

    幻想是我潜意识深处替自己修复心灵创伤的良方,我不想沉湎在无休止的哀伤悲痛之中。所以把难以接受的事实以唯美的方式呈现出来,替代记忆中真实的一幕。而残酷的事实是什么呢?

    我后来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别人的异样眼光中度过,生死的教训太惨痛,我将科研天赋摒弃,但不能辜负我的理想、自我克制、能力、知识和实干,于是我选择了在成人之后向政坛发展。

    越是深入政坛我越是发现,宇宙的秩序与和平,不过是这个时代最浅薄的假象。各方势力交错复杂,彼此之间互相牵制,而制约的力量一旦失衡,整个世界就将堕入深渊。

    科学界又何尝不是,越是顶尖层次的专业人物,平常的研究越是难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对专业研究的痴迷,都可能让臻至疯狂的研究学者,不顾法律与道德的边界,义无反顾的踏入禁忌的区域。或许因为至亲死亡的震撼,爷爷还算是个有边界的科学狂人,但是他无法压制其他人滋长蔓延的野心。

    表面上我是镍星的发言官,距离执行官只有两个阶层之遥,或许下一轮新旧更迭就会让我有上位的机会。不过如果真这么想就太天真了,正宗的幕后推手往往不是民众们所看到的表面风光的人,起码我知道我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受到那群老资历的参议官牵制。

    除了那群老家伙以外,我算是出入各种机密场合最多的人,我有足够的机会,收集所需要的证据,一步步拨云见雾抽丝剥茧。察觉到镍星和钛星交往甚繁是在一年前,之后他们就告诉我找到了执行官安迪的克隆体,对于这个消息我先是怀疑后又略感欣慰,不管背后是怎样的阴谋,毋庸置疑的是我的精神偶像,也是很多镍星人的精神偶像安迪尚在人世。

    我被推到了最前线,成为了出现在公众面前频率最高的发言官,这种被当作棋子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可以挽留镍星的民众,就算牺牲自己也义无反顾。我早就预知到自己最后的结局,却也不会傻傻的等待,而是一直默默的做着准备。

    克隆体安迪好像是凭空从黑洞中冒出来的人,除了一个安迪替代品的身份,便好像一无所有。我总感觉他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别扭我也说不上来,只能在平时默默关注沉默寡言的他。

    第一次带安倪从银星回来,被铬星半路袭击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我选择的那天恰好是公布的交送移民的日子,撞见铬星舰队的几率很大。我这样做只是想试探一下那群老家伙以及克隆体安迪的反应,不过他们的表现让我有些失望,我的举动如同一粒沙砾投入大海,激不起半点波澜。

    安倪作为我崇拜的安迪的女儿,在遇袭时的表现也算镇定,这让同爷爷一样瞧不起女性的我稍稍对她刮目相看,甚至萌生了几分好感。我查了有关她的讯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因为她从小就回到异域,所以资料的缺失,倒也不算十分突兀。

    之后的几天平静如常,天真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一张黑色的大网,已经缓慢的撒开,此刻我的双脚正站在一声一触即发、深不可测的风暴中心。

    安倪的真正到来由一个叫封钧的男人护卫着,他除了有嚣张的无人战舰群,还有一张完美英俊的脸和令人不敢逼视的犀利眼眸。他的目光对任何人都带着审度,那是有实力的人浑然天成的本能,不过他对安倪的眼神却包含情感,让我这个旁观者心中稍稍不舒畅。

    安迪克隆体和安倪配合得很好,尤其是克隆体安迪的演讲,让我恍然看到了真正的安迪,不论过程如何,如果这样一个傀儡能引导人民走向复兴,我也是可以为其鞠躬尽瘁的。

    不过隔天那群老家伙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克隆体安迪和钛星签订了协议,同意钛星科学家入主基因中心,把镍星作为他们的实验基地。当然镍星也得到了回报,那便是现在强大的钛星许诺的永远扶持同盟,尽管这在那群老家伙眼里算是一笔划算的交易,甚至其中有人得意忘形地宣称要和钛星一起主宰宇宙。

    我的胸口发闷,刚刚老家伙们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一整个下午我都在胡思乱想,无数谜团爆炸般地挤在我的胸口,让我感觉快要呼吸困难了。苍穹下漂浮着大朵云团,风吹云动,光线永远变幻莫测,天空会瞬间暗淡下来,却从来没有片刻会为我停留。

    我发现镍星和钛星不寻常之后,克隆体安迪就出现了,而今他又在民心暂稳之后明目张胆地勾结了钛星,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难免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于是我选择了在暴雪的夜晚,跟踪克隆体安迪。

    两艘小巧的飞艇在翻滚着雪花的空中风驰电掣,我刻意选了隐蔽性最好的飞艇,它能有效避免大多数雷达的探测,就这样我一路追随克隆体安迪,到了一座山崖上藏着的隐秘洞口。因为积雪覆盖了一切,周围的天空被反射的光铺亮,泛着压抑的暗红。

    洞口连通的是一个狭长的隧道,外面的天空的暗红突然消失变成纯黑,我的视线来不及适应,仿佛突然陷入了黑洞,将周围残留的所有其他颜色全部吞噬干净。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不由加快了步伐,内心剧烈地跳动着,用尽全力推开一扇遮掩的大门,巨烈寒冷的气流迎面吹来。

    庞大的人工场能生产装置似乎在逆行倒施,这种我只在教科视频里见过的东西带动着周遭的气流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气漩涡。克隆体安迪挣扎地匍匐在一旁,一只手直直地伸向我似乎在呼救,不知道在我们先后进来的时间差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克隆体安迪此刻本应让人恐惧的面容,却因为他黑褐色的瞳孔涣散着,而多了让人同情的孱弱,他的眼睛里仿佛灌满了泥浆,他的嘴唇干裂处一道血口,皮肤也干燥起屑,像是一个在沙漠里暴晒了三天的垂死之人。

    我毫不犹豫地把他从漩涡中拖拽出来,背着他沿着幽长的隧道飞速逃离这里,一路上情势太紧急顾不得问他为什么,整个空间里回荡着我因为奔跑而失去规律的急促喘息声。

    即将到达洞口的时候,克隆体安迪终于开口,微弱的声音让我把他放下,他可以自己走。我毫无防备地轻轻放下他,不料却脖颈一凉,我能感受到液体喷射进我的血脉,但忘记做出了反应。

    须臾过后,全身肌肉开始松弛无力,竟然是弱化药剂,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反应过来的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勾着诡异微笑的克隆体安迪,他看我的表情如同玩味地观赏一个白痴。

    “孩子,你和你父亲一样单纯。”安迪的语气平静无波,黑褐色的瞳孔里却流露着怜悯和惋惜。

    我的思维突然变得通透起来,真相如同闪电般瞬间袭击大脑,内心突然翻涌起极度的悲伤无力,海啸一样吞没了握着双拳,几乎濒临崩溃的我。

    他不是克隆体,他是真正的安迪。

    手无缚鸡之力连站立都无法坚持的我,仿佛火山爆发前感受到危险的动物一样,微微地不受控制颤抖起来,对面的安迪表情依然沉着而冷静。

    下一秒巨大的下坠力仿佛千斤巨石砸在胸口,又像是沉到了几千米深的海底,我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耳边回荡着他最后一句话,“孩子,你没机会后悔跟我来了呢。”

    碰的一声巨响,我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那种全身的关节、骨骼、胸腔、头颅一起碎裂的声音,让我再也承受不了,在弥漫着雪花的黑暗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豁出老命写文了,数据还没处理完呜呜,槑槑一向秉持凡是有名字的龙套,无论戏份多少,都要死的有光彩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