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撑下去

姑苏慕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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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洛诺斯是疾跑着冲进医院里的,找到阿格莱亚的时候,女孩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一直轻轻颤动着。

    克洛诺斯在她身前停下来,半蹲下来,扶着阿格莱亚的膝盖,用剧烈运动后不太平缓的语调,问她:“莱亚,玛丽莎怎么了?”

    阿格莱亚抬头,满是泪水的面庞就这样撞进了克洛诺斯的眼里,他心里一紧,伸手去擦女孩脸上的眼泪,说:“莱亚,告诉我,怎么回事?”

    阿格莱亚哭着说:“诺斯,我终于知道玛丽莎为什么要送走他们了,因为,玛丽萨得了胃癌,她不能陪我们太久了。”

    克洛诺斯忽感膝盖一软,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他仓皇伸手撑在地上,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头脑里一片混乱。

    如果说克洛诺斯完全没有设想到这一步,那绝对是谎言,就像阿格莱亚所说的,克洛诺斯永远是love house里最清醒理智的那个人,他看待问题,永远比阿格莱亚透彻几分。

    早在玛丽莎送走摩尔莆斯的时候,克洛诺斯就依稀猜测到了,玛丽莎应该遭遇了什么变故,这个变故,致使她无力再抚养几个孩子,所以她要为这些孩子找好归宿。

    但他也只是以为,是甜品店的经营受创,或是玛丽莎遭遇了其他紧急的财务危机之类的,他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是因为玛丽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段。

    又或者,聪明如克洛诺斯,在某个瞬间其实是意识到了的,但他迫使自己不往这个方向想,他怕这样想,噩梦就会成真。

    可是现在,事情终于到了他们都无法再逃避的地步了,他们的玛丽莎,真的得了重病,她也许真的不能再陪着他们走过以后的岁月了。

    看到一向从容的克洛诺斯一脸的失魂落魄,阿格莱亚心里更是难受,她跪倒克洛诺斯的身前,伸手拥着他,克洛诺斯僵了一瞬,也用力地回拥着阿格莱亚。

    他很是用力,让阿格莱亚的骨骼都似乎在隐隐作痛了,但是阿格莱亚并没有试着去挣脱,他俩都需要借助这样的方式,让他们惶恐不安的内心,攫取到片刻的安宁。

    好一会儿过后,克洛诺斯先行冷静了下来,他慢慢放松力道,从阿格莱亚的怀里退出来,一边用袖子擦着女孩的脸上残余的泪痕,一边询问道:“医生怎么说?”

    阿格莱亚道:“医生说玛丽莎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了,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了,现在主要的治疗就是化疗了,手术治愈的可能性很小了,即使是勉强手术,玛丽莎的体质也太弱了,可能撑不过去。”【注1】

    克洛诺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玛丽莎呢?她在哪儿?”阿格莱亚说:“刚刚抢救完送进病房,还没醒。诺斯,我们该怎么办?”

    克洛诺斯低下了头,说:“莱亚,sorry,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等玛丽莎醒过来,我们再问问她的意见吧。”

    阿格莱亚立马出声否决了,她抓住克洛诺斯的手说:“不,绝不!我太了解玛丽莎了,如果让她选择,她一定会放弃治疗的,这就等于是在等死啊!诺斯,我不能让玛丽莎自己选择,我要帮她做决定!我们要治疗,一定要治疗!如果不治,玛丽莎活下来的几率几乎是0,但如果治疗,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还能期待奇迹!我们要和死神赛跑,能赢得一秒是一秒!”

    克洛诺斯有几分怔愣地盯着阿格莱亚,和她那双闪烁着无比坚定光芒的,矢车菊蓝色的眼睛【注2】,他想,或许这就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只大他三个月的莱亚,看做姐姐的原因吧。

    阿格莱亚不是love house里最聪明的那一个——克洛诺斯拥有胜于她的聪慧,也绝对不是最有才华的那一个——玛丽莎更加多才多艺。

    但是,阿格莱亚却是love house里最有担当和决断性的一个,是那种小事上或许会掉链子,但在大事上却往往更加沉着的那一个。

    当克洛诺斯的理智不起作用了,当玛丽莎无法护着他们的时候,都是阿格莱亚挺身而出,站在他们之前,牵着他们的手往前走,因为有阿格莱亚,他们从没有真的孤立无援过,这就是他的莱亚。

    他那颗慌乱不安的心,就被这双蓝眼睛安抚了,他回握住阿格莱亚的手,说:“好,莱亚,都听你的。我们治疗,我们一起说服玛丽莎治疗。”

    阿格莱亚这才扯着唇角笑了笑,虽然这样惨淡的笑容只让看见的人更加心酸。她又问:“迈亚呢?她一个人在家吗?”

    克洛诺斯说:“你别担心,迈亚不是一个人在家,我将她托付给住在我们隔壁的琳恩太太了,放心吧。”

    阿格莱亚这才安心地点点头,两人一起守到医院的探视时间结束,玛丽莎依旧没有醒过来,只好一起离开医院回了家。

    克洛诺斯第二天早上没课,便自告奋勇第二天来陪着玛丽莎,阿格莱亚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回家的路上,

    还没有进食的两人,在路边的热狗店买了一个热狗,分着吃了,然后走到邻居家接到了迈亚后,一起返回家里。

    回到家后,阿格莱亚和克洛诺斯一起为玛丽莎收拾起住院需要的一些东西,迈亚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哥哥姐姐背后转悠,询问着玛丽莎的事情。

    克洛诺斯想着迈亚还小,本来是什么都不想说的,但是阿格莱亚还是选择告诉迈亚实情,她认为迈亚已经是个小有主见的孩子了,应该考虑到迈亚的心情。

    她牵着迈亚的手,在地板上盘坐下来,并把迈亚拉坐到自己的怀里,环住迈亚,说道:“迈亚,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可能会让你觉得难受,觉得伤痛,但是我相信,你会撑得住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妹妹,你是个大孩子了,对吗?”

    迈亚点点头,说:“我当然能的,莱亚,你说吧。”阿格莱亚说:“亲爱的,我们的玛丽莎病了,病得很重,死神的镰刀就悬在她的床头,随时有可能落下,收割她的生命,带她走。但是我们不希望这样,所以我们想和死神打个赌,我们要和时间赛跑,这条道路一定不会轻松,迈亚,你怕不怕?”

    迈亚倔强地昂起下巴,皱着眉说:“不,我不怕!”阿格莱亚又问:“即使选择这条路,意味着我们将不会再有零花钱,意味着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意味着我们可能会失去我们的甜品店?”迈亚毫不犹豫地点头,并说:“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怕,莱亚,我是大孩子了,我能行的。”

    阿格莱亚含着泪花亲吻了迈亚的脸,她知道,她的妹妹有一颗坚强的心,她说:“迈亚,你真棒,我为你骄傲。”

    克洛诺斯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相拥的姐妹俩,眼里满满都是温柔的情感,让他那双素来冷肃的灰绿色眼睛,也跟着变得柔和起来。又等了一会儿,他出声道:“好了,my dear sisters,拥抱够了,就过来帮我一起收拾吧。”

    阿格莱亚和迈亚这才松开彼此,相视一笑后,起身走到克洛诺斯身边,一人抱了男孩一下后,共同收拾了起来。

    第二天,阿格莱亚下课后安顿好了迈亚,才去医院探望玛丽莎,克洛诺斯见她走进来,微不可查松了口气,他起身,说道:“莱亚,你来跟玛丽莎谈谈吧,我实在说服不了她了。”说着,男孩一脸疲惫地揉着鼻梁,表示自己要出去透口气后,就离开了病房。

    阿格莱亚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病床上,扭头背对自己,一副不愿交谈模样的玛丽莎,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走到玛丽莎的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玛丽莎还是不回头,阿格莱亚也不管她,自顾自开口道:“我记得我才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你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在街上,我们路过一个电器店,橱窗里,放着一个大电视,里面正播放着白雪公主被王子从水晶棺里唤醒。”

    玛丽莎的身影似乎不那么僵直了,阿格莱亚接着说:“那时候,我很羡慕地看着白雪公主,然后你告诉我,等我长大了,我也会像白雪公主一样,变得优雅而高贵,到时候,我也会遇到属于我的王子,然后你会牵着我的手,将我交给他。可是现在,玛丽莎,我还没有长大,也没有遇到那个将要与我共度一生的王子,而你,却想失言了吗?”

    背对着女孩的玛丽莎,眼泪夺眶而出,她伸手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痛哭失声,而阿格莱亚,还在继续说着。

    她说:“玛丽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我,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了家,那时,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孤儿了,你真的舍得吗?”

    玛丽莎再也抑制不住了,她转过身来,一把将女孩拥进怀里,哭着道:“我舍不得,我当然舍不得,我的莱亚,我的莱亚……”

    阿格莱亚抚摸着玛丽莎已经生出了不少银丝的长发,轻声道:“既然舍不得,那就接受治疗吧。玛丽莎,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但是这一次,我求你,求你别放弃自己,配合治疗,为了我、诺斯和迈亚,求你撑下去。你还没有看到我和诺斯考上我们理想的大学,你还没有看到迈亚毕业,别走,好吗?”

    玛丽莎是阿格莱亚的大半个世界,阿格莱亚又未尝不是玛丽莎的世界中心,在27岁的玛丽莎失去了自己的目标之时,是阿格莱亚出现在了她贫瘠的生命里,阿格莱亚对玛丽莎,永远有不可替代的影响力。

    阿格莱亚总是懂得,怎样的话才能更好地打动玛丽莎,因为她熟知玛丽莎的心,也只有她,才有把握一击即中玛丽莎的软肋。

    她说服了玛丽莎,玛丽莎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不走,我要看着你们上大学,要看着迈亚毕业。”阿格莱亚激动地环紧玛丽莎,不断地说着谢谢,玛丽莎流着泪亲吻女孩的脸颊,说:“傻丫头,我才要谢谢你。”

    于是,在08年年末之际,玛丽莎就真的开始认真配合着治疗,她还在阿格莱亚的劝说下,同意出售甜品店,以筹措治疗费用。

    阿格莱亚说服她的理由是:自己和克洛诺斯根本不会做甜点,没有办法继续经营下去,所以还不如卖掉比较现实。她还说:“玛丽莎,只要你在,我们总有一天,能再开一个甜品店的,不是吗?相信我。”

    玛丽莎又被她说服了,终于还是出售了甜品店,这间甜品店地理位置不错,本身又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再加上里面有现成的设备,所以售价还算可观,至少能支持一家人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了。

    但这并不是终结,不管是玛丽莎还是阿格莱亚和克洛诺斯,都清楚,他们还需要更多的钱,玛丽莎化疗需要辅助用的那些药,大多是私费药,这笔钱,日积月累起来,可是相当吓人的。

    仅仅依靠卖出甜品店得到的那些钱,绝对只能是坐吃山空,阿格莱亚和克洛诺斯都在思考着要怎样能够为这个家开源节流。

    因为要兼顾学业和照顾玛丽莎,他们俩能用来兼职的时间少得可怜,这样少的工作时间,得到报酬也自然不够理想。

    这使得两人陷入了困境,玛丽莎绝不会让他们放弃学业,如果他们放弃学业,就同样意味着玛丽莎失去了支持她治疗的动力,然而不放弃学业,他们又该如何找到一个具有客观报酬的工作呢?

    几个月的时间渐渐过去,转眼已是09年的春天,在阿格莱亚和克洛诺斯,正因为银行账户上日益减少的金额越来越焦躁时,一张不大的海报,给阿格莱亚指引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