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宋仁宗

寒山暮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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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亮得刺眼,我摁着头,从床上爬了起来,吓得惊声轻轻尖叫!

    有人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一见我立刻又退了出去:“奴才林海给娘娘请安!”

    我急忙拉过被子鼓起肺说话,可惜声音还是只比蚊子大一点儿:“我在哪儿?什么娘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启禀娘娘,您这是在小兰轩,喔,就是皇上在宫外的寓所,现在是未时了。”

    放眼四望后我不由暗暗叫苦:苍--天--哪!

    满室的狼籍!那“战场”也不知是他故意留给我看,还是他走得太匆匆来不及整理,总之,现在已经变成了令我哑口无言的“铁证”。我揭开被子的一角朝里面飞速瞟了眼,不由满脸通红:大--地--呀!

    如果,被子里面儿的物景非要用一个含蓄的词儿来形容,权且叫做“一干二净”吧。

    我趴着缩进被子里,额头往床板上“呯呯”直磕:多羡慕蚯蚓啊,随时可以找条地缝钻。

    怎么会这样?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到底哪一处是梦境,哪一处才是真实?我还想抓住丝幻想,再次心有不甘地询问外面的林海:“请问,这里是大理还是大宋?”

    “回娘娘的话,这里是汴京。”

    “什么?那我昨天,我--”

    “回娘娘的话,您昨晚不是被皇上召幸了么?”

    当头一盆臊水,顷刻令我幻灭。

    大怒之下我狂燥地轻轻说:“什么?你胡说,我衣服呢?快点把衣服给我。”

    身体软得是没有几丝力,说话的音量怎么都提不起来。原本是扯着嗓门儿嚎,换从前,这咆哮的分贝能把你耳膜直接震慒,可现在,却像是自言自语说着悄悄话。

    我怎么了?莫非是中了毒吗?想了想,这不可能,我手上戴的可是九璃珠。是徐子岩给我下了什么奇怪的药吗?什么药能让我致幻呢?又为何我全身无力?这些,全是赵受益安排的吗?

    如此一连数日,我被几个丫环和小公公服侍着,喂水喂饭,然后就是昏睡。一到夜里,赵受益就会像只土拔鼠似的,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

    我暗想,这儿不是宫外吗?就没其他人发现?难道皇帝可以每天夜间随意出宫?而他,却始终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后来我发现,只要到了深夜某个固定的时间点,他就会出现在我的枕边躺着,接着我开始对他咒骂,对他讲道理,然后他在我的眼里又渐渐化成了素意,夜夜循环,幕幕如此。

    他常在三更半夜对我讲他的很多烦恼,以及他小时候的事情。

    他说他的母后,既睿智又强势,既懂得隐忍又十分专横,做为一个后宫里的女人,他虽然尊重她敬佩她,同时也恨她。至少,他从没感觉过自己爱她。他说他小时候,日子每天过得战战惊惊:别的孩子可以玩耍,他不能;别的孩子可以撒娇,他不能;他很渴望他的母后能抱他,亲他,可她呢,只会把他推开,或者教训他。只有他的小娘娘杨太妃在给他些许的母爱,让他偶尔还觉得有些温暖。为了达到他母后的期望,他日以继夜不停地苦读,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得小心翼翼。他没有玩具,没有游戏,唯一的乐子就是偷偷看宫里的小太监赌钱。

    后来,他长大了。有次宫里死了位前妃,他才知道,原来那位他从来没仔细瞧过一眼的女人,那位从前侍奉他母后的低贱婢女,才是他真正的生身母亲。他十分后悔和自责,他说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不爱他,相反,就是因为太爱他了,才会一辈子躲着他,一辈子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甚至连自己快死的时候都没有去叫他。

    对我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角湿润着,他亲着我搂着我说,女人很可怜,深宫里的女人更可怜,所以,他撤掉了冷宫,尽可能地善待那些宫人,尽可能地爱护那些妃嫔。

    他怕我生气,认真地向我解释,说他才十几岁还不太懂人事的时候,他的奶妈就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宫,那时在这方面儿他真的还什么都不懂,是糊里糊涂的。他娶了他奶妈的女儿,将她封了妃,还有后来,他的母后又为他挑选了十几位美人,其中有几个也封了妃,另一个封为了皇后。可是,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位皇后,她自私又任性至极,脾气十分暴燥,经常当着他的面使性子,或者欺辱别的妃嫔。他求我原谅他,他说这些并不是他主动想要的,而且,他已经娶了她们,其中有几个还为他生了孩子,他总不能将这些女子全撵出去,总不能始乱终弃不负责任吧?他说,他也很羡慕我父母那样,一辈子生死相许,可惜,他生在帝王家,他没法儿选择自己的婚姻,可他又深深渴望那样的一份感情,不是一时宠爱,而是永远相爱。

    虽然这些年来,他培养了大批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兵权还没有拿到手,所以他不敢冒险,因此在江陵的时候才没有将我召进宫,他怕自己保护不了我。

    这大半年,他不是不想我,相反,他想得要命,就在我睡着了不知道的时候,他时常会偷偷来看我一眼就走,怕被宫里的那位发现。

    可现在,他的母后病倒了,眼看着再怎么挺也挺不出两年,宫里的钉子全被他给一声不响地拔掉了。很快,他就会给我名份,很快,我们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他会给我幸福,一辈子都对我好。

    他还说,对于皇室的男子而言,光有痴情是没用的,不仅爱不了自己的女人,反而更容易伤了自己的女人。所以,他必须要拥有绝对的权力,紧紧握牢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有江山坐稳了,后宫才能安宁,他才能给他心爱的女子幸福,才能让他的孩子像寻常百姓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最后,他言之凿凿地对我说,后宫是一方没有硝烟的战场,无能的君主需要倚靠着后宫各方背后所隐藏的势力,因此从古到今,很多帝王根本拥有不了爱情,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均衡各方势力,只能睁眼瞧着自己的孩子被各种各样的意外所害所伤。对于这些个政治联姻,他简直是深恶痛绝!因此,他现在越来越憎恨皇后郭氏背后所影射的政治团体,不需要太久,他就会把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统统连根铲除,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与我夜夜相伴,我时而清醒着,又时而混沌着;他时而变成了素意,变成了我的丈夫,我们深情相拥一夜长话;时而他又变成了我的仇人,他强占着别人的妻子,话还说得不知道多动听,就仿佛他正在拯救我,他在帮助段素意,在帮助沈旭峰,帮他们实现他们做不到的,一个丈夫该做的那样。

    他对我过去的一切,对我身上的每一处印记都了如指掌;而我对他,除了他告诉我的那些,几乎上一无所知。他对我,或许是极爱的;可我对他,却是熟悉又陌生的。

    慢慢的相处,慢慢的倾谈,我开始不得不承认,自已的确不讨厌他,甚至于,我开始欣赏他,很多方面:他十分勤政,他会仔细看每一份奏章;他善待下人,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极少或者从不轻易对他们发火,更别提惩罚了,可那些下人就翻天了吗,没有,相反,那些下人个个对他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个个愿意以死效忠;还有最关键的一条,他善于识人,他会从那些奏章中找出,哪些人适合做哪份官职,哪些人有能力做哪些事情;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善听,他能听进别人的劝告,哪怕那些誎官的意见与他相左,甚至还带了些讽刺的意味,可他并不生气,他知错就改,他的肚量根本不是一个这般年纪的年轻人,甚至是混到不惑之年的中年人能达到的;他虽然不像稚圭那般才华横溢,也不像范大哥那样博学广闻,可他拥有一种所有人都没有的魄力,那就是胸罗万物,心怀天下,大爱小爱,他两者兼则。

    他的缕缕温柔,他丝丝不尽的细心呵护,一层一层地浸染着我;而他的辛苦,他的殚精竭虑,他的忧国忧民,又在无时无刻地感动着我。我越来越佩服他,也越来越离不开他,除了对他发火,除了骂他强占人妻,我还开始学着去安慰他,去鼓励他,去劝他休息……

    他在我心里,逐渐占据了一处尴尬的角落,他把我推到了一个身份的畸角,一个情感的畸角,在这方面,我恨他。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妾”,目前还是“野”的;我背弃了自己的丈夫,我的苍山,那个与我相亲相爱生死相许的人,整夜与另一个男人厮守。这算怎么回事呢?我还有机会离开吗?我可以走吗?他也很苦,虽然他拥有整个天下;他对我极好,是好得不能再好。舍了那一个,我实在是咽不下这一个;想着那一个,又开始放不下这一个。我该怎么办?你能救救我,你能教教我吗?

    在万家灯火熄灭,在他人都安然入梦的时候,他还在点灯熬夜批阅奏折。我悄悄站在门边打量着他:他是一个温柔的情人,一个懂得责任的丈夫,一位爱国爱民的皇帝,一位百年难遇的仁君。

    在我清醒的时候,我还是对他很冷,甚至有时故意激怒他。而他,却把我的路子摸得越来越熟,无论我言辞多么难听,不管我的脸色多么难看,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拍过桌子摔过书,他总是微笑着,暖暖地微笑着,就像我的素意。还有夜里,他也像素意一样,总是那般温柔,总是那般善解人意。我有时在想,天下竟有此等男子?竟有此等君王?历史上真的是这样吗?

    可事实的确如此。这到底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呢?明天,明天的明天,我和他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