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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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要告别生活十八年的凡人世界,摘凡并不感到难过,大量时间花在法学领域,邻里关系、同学关系都很一般,更无一个知心良朋,常常被人称作“孤独的小怪物”,但对于自己在人界的家,他还是充满不舍。各式各样的物品,从家具摆设到锅碗瓢盆,不少具有纪念意义,他很想多带一些走。

    殷洗凡说:“术士的生活方式和凡人不太一样,你将迎来全新的开始,带上你母亲的相片和遗物,其它不要也罢。”

    话虽如此,大袖一挥,仍把摘凡留恋的物品收入囊中。

    毛绒玩具、宠物抱枕、派克金笔、耐克运动鞋、雷达表、苹果手机、笔记本及平板电脑……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排成长长的队列,不徐不疾飞向殷洗凡的袍袖。原本比普通风衣略为肥大的海青色长袍,竟而变得长及曳地,宽袍大袖,如同吃饱了风的风帆。

    摘凡目瞪口呆。

    “掌中界空间有限,不是人人都能炼化而成,国子监的魔导士们便研究出一种‘空间增扩咒’,用来制造新型多功能法衣。”

    殷洗凡长身而立,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大有魏晋名士的风范。

    摘凡心旌神摇,他也算灵气逼人的美少年,可是跟这位人中之仙比起来,直如萤火比之于日月,不可以道里计。

    “我的法衣是特制的,叫做‘碧落飞仙’。”殷洗凡微笑道,“除了‘空间增扩咒’,还加注了‘伸缩咒’、‘保温咒’、‘防风咒’、‘防雨咒’、‘抗魔咒’,随心所欲改变形状大小,常年保持体表温度,不受大风大雨和严寒酷暑的影响,并且能够有效减少法术伤害。”

    摘凡馋涎欲滴:“我也想要一件……”

    殷洗凡哈哈大笑,“你是我的心头肉,还怕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力之所及,倾其所有。”

    摘凡霎时泪盈双眸,妈妈生性淡泊,虽然宠爱他,却只在一针一线里见真情,哪像殷洗凡意兴飞扬,热烈如火,少年人最容易被激烈的情怀打动。

    “好啦,咱们该回家了。”

    殷洗凡手臂一卷,碧落飞仙袍变回原样,手中多了一根青碧色法杖,长二尺七寸五分,杖首伏着一只鸿雁,乃是他的施法媒介——惊鸿之杖。

    “我冻结你的人界之家,以免盗贼光顾,将来若有机会,不妨回来看看。”

    惊鸿轻舞,悦耳的男中音曼声吟唱咒文,仿佛神音天降,空气中寒意陡生。地面、墙壁、天花板开始结霜,水纹一样的霜华向四周蔓延,渐渐爬满每个房间,披盖全部家什物件。

    “覆霜冰至。”殷洗凡轻喝。

    刺骨的寒冷冻得人血液都快凝固了,摘凡的人界之家,瞬间变成一座冰窟,电视机、冰箱、空调、沙发、床铺……都被封在冰层里。

    “桃源是一种异型生物场,与人界时空交叉重叠,我们称之为灵界。”

    殷洗凡从掌中界召出一块奇石,形如鸽卵,通体漆黑,点点星华闪烁其间,一眼望去,宛然宇宙图景。

    “握紧我的手,传送石将带我们回家。”

    摘凡抖抖索索,“冻结咒”使室温降到零下二、三十度,饶是他有灵体护身,穿着牛仔t恤,也差点冻僵,闻言赶紧抓住哥哥的手,恨不能钻进他的身体取暖。

    殷洗凡念道:“碧落轩。”

    眼前一黑,身体不存在似的,时间停止转动,冥冥蒙蒙,空空渺渺,空间也随之消失。

    摘凡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无血无肉,无骨无脉,好像只剩下灵魂。

    四周也只剩下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止无休的黑暗,永远看不到光明,永远看不到希望。

    独有一双眼睛是清晰的。

    殷洗凡转过头望他,无垠的黑暗碧绿的眼,含着温暖的笑意,透着无比亲切的爱。

    家人相继离世,家庭氛围严重缺失,使得仙灵气质的殷洗凡格外看重亲情,对于唯一的亲弟弟,要多珍惜有多珍惜,要多宝贝有多宝贝。

    摘凡读懂了这份爱,禁不住动容,浓浓的亲昵感像是要把灵魂融化。他知道,从此再也不会孤单,哪怕身处神秘黑暗,依然有哥哥陪伴左右。

    “我姓殷,叫殷摘凡。”他默默对自己说。

    星光映入眼帘,璀璨夺目,脑海变成一片白幕,然后意识和思维重新回到血肉躯壳,摘凡发现自己站在高岭之巅。

    葱葱郁郁的树林在脚下铺陈开来,深谷幽壑星罗棋布,银泉飞瀑喷雪鸣雷。眺起桃花眼极目环顾,远近山色,万千峰峦,如骏马奔驰于天地间,四面山风贯耳,八极云岚飘忽,恍兮惚兮而羽化登仙矣。

    摘凡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胸开阔,仿佛装得下整个宇宙。

    “昆仑路99号是世外桃源西北区的尽头,再往西北走,便是延绵千里的冰川。”殷洗凡大袖飘飘,身形潇洒,牵着摘凡的手,沿山道上行,“天高西北,地倾东南,桃源地貌复杂,符合华夏神州的地理形态,从上往下看很像一个倾斜的八卦。”

    摘凡倍感新奇,见前方山路尽头有一座宫殿式建筑,青黄色琉璃瓦耀眼生辉,巍峨的气势让人目眩神迷。

    “此峰名为坐忘峰,咱家碧落轩是全桃源最高的人居地,海拔千余丈,换算成人界公制标准,约4200米。”殷洗凡介绍道,“我们喜欢用古代度量单位,丈、尺、寸作长度,斤、两、钱作质量,不过现在公制标准也被采纳进计量体系,官方为求方便,进位公式遵循现代公制法则,一尺十寸而非七寸,一斤十两而非十六两。”

    碧落轩坐落在危崖之上,宅体的三分之二悬空,三分之一挂靠山石,宛如横飞天际。入口处是一座大花园,丰草缤花,佳木葱茏,地脉之中藏有热源,使这一片区域特别适合植被生长。左近一池碧水,广达十亩,白莲朵朵出淤泥不染,莲下大小游鱼你追我逐,池旁一口深井,作为饮食起居之用,水质常温。

    “咱家好像很有钱。”摘凡小声说。

    五头丹顶鹤从空中飞下,落在碧池前的草地上,体型巨大,比人界丹顶鹤大得多。

    “是很有钱,坐吃山空,几百辈子也吃不完,整座坐忘峰都是咱家产业。”

    摘凡一个踉跄,几欲摔倒。

    不是做梦就是变态!

    他反复提醒自己:是后者,后者!

    殷洗凡嘬唇,发出一声短促的清啸,一头丹顶鹤翩翩舞来,用长长的颈脖摩挲他,一只翅膀轻扑脊背,模样甚是亲热。

    “我的坐骑若悠,丹顶鹤的变异品种,桃源独有,寿命极长,通晓人性,我们命名为仙鹤。”殷洗凡说,“若悠,来见见咱家小少爷,你说他好看不好看?”

    若悠圆睁双目,望天长鸣,突如其来的高亢叫声,把摘凡吓了一跳。

    殷洗凡大笑,“好嘛好嘛,你最美你最美,他哪有你好看。”轻抚羽毛,像哄小孩子一样。

    摘凡莞尔,敢情仙鹤也会吃醋。

    “老祖宗把碧落轩建得太高,若无飞禽代步,上下很不方便。”殷洗凡拍拍若悠,“自个儿玩去吧,别太累着身体。”又对摘凡说,“它飞得又高又快,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届世界飞行大赛,连续三次夺得风伯杯,三破世界纪录,它是我的骄傲!”

    若悠听见他的话,喜得伸长颈脖张开翅膀,羽翼长达丈许,黑色的脚爪蹬地,像要证明自己无愧于三冠王,一飞冲霄,越飞越快,越飞越高。另四头仙鹤唯他马首是瞻,纷纷扇动翅膀紧随其后。清亮的鹤鸣此起彼伏,回响于九天之上。

    摘凡问:“为什么不用传送石代步,瞬息千里,跨越时空,不是更方便吗?”

    殷洗凡摊开手掌给他看,漆黑的石头已然变成灰白色。

    “传送石的确最方便,但只能用一次,往返灵界和人界也唯有靠它,所以政府管控极严。”他领着摘凡沿碧池向前走,清澈的池水映出两人倒影,一高一低,别样成趣,“每次去人界,都要向兵部交通司申请报备,获得批准后才允许购买两块,一块去一块回。托梦传法这些年,我不止一次想早早与你见面,交通司总是不批。”

    “这么严格干嘛!”摘凡忿忿道,就算是一次性法宝,用起来也太爽了,居然不给随便用,暴敛天物!

    殷洗凡说:“不严格的话,人界岂非天下大乱?我们的法术是可以控制人脑的,万一有邪恶之徒对国家元首下‘傀儡咒’……”

    摘凡不寒而栗,绕过一株参天古松,走进宅前花圃。不同季节的开花植被应有尽有,凤仙花、紫茉莉、建兰正到花期,花开正艳,芙蓉、秋菊、山茶蓄势待发。花圃周围密密栽种桃树,有几株千姿百态,干枝虬结粗大,树龄超过百年。殷洗凡告诉他,这就是紫微桃了,制作法杖的专用法材。

    紫微桃通常可活六十年,延寿至百岁以上,需在特殊种植环境下才有可能,那几株百龄桃价值不菲。

    摘凡暗暗称奇,花圃如同一座天然的花卉博物馆,哥哥一个人住,怎么照料得过来?紧走三步,忽见夜来香花丛中蹲着一个白色人影,通身白晃晃的,而且是一种透明的珍珠白。

    “伤心,你在忙什么,那么专心?”殷洗凡发问。

    白影倏地站起,轻纱一样飘向他们,一边飘一边说:“看蚂蚁搬家,没注意主人回来了,旁边这位是小主人吧。”

    摘凡吃了一惊,白影赫然是幽灵。

    “咱家的园丁,伤心鬼。”殷洗凡说。

    伤心鬼鬼如其名,眉毛嘴巴下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穿着透明的庄稼汉衣裳,长长的马脸似乎很想挤出笑容,半天笑不开,只好深深鞠躬,说道:“欢迎小主人回家,小的这厢有礼了。”

    摘凡不知怎么还礼,连声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术士修灵,专注于开发灵魂力量,生就一双灵眼,能够看到幽灵实属寻常,但摘凡从未与这种异类打过交道,一时局促不安。

    “嗖”的一声,碧落轩敞开的大门中飞出又一条白影,擦着石阶急冲而下。

    “小主人回家啦,小主人回家啦,都滚出来看美人哇!好色,好色,好色你人呢,你的菜哟!”

    尖锐而兴奋的叫嚷听得摘凡心里发毛。

    来鬼个头矮小,高不及腰,穿着儿童服装,扎着冲天小辫,脸蛋圆圆,眼睛圆圆,鼻子圆圆,嘴巴圆圆,笑得跟抹了蜜糖似的。

    “开心鬼,勤杂工,专门打扫收拾屋子。”殷洗凡说。

    “外加小书童。”开心鬼含着手指又蹦又跳。

    一条白影从高处飘下,慢悠悠说道:“顶多是个小丫鬟,你是女鬼。”

    开心鬼呸道:“做鬼分什么性别,老娘是小书童加小丫鬟!”

    “家庭医生好色鬼。”殷洗凡指着半空的白影说,“我很少生病,委派他兼任勤杂助理之职。”

    好色鬼作书生打扮,相貌英俊,玉树临风,一落地两只色眼便盯着摘凡上下打量,啧啧赞道:“好美好美,果然是我的菜。”

    殷洗凡嘿嘿笑道:“贝贝,小心菊花,那是他最爱检查的部位。”

    摘凡顿时菊花一紧。

    “错,我也爱检查丁丁。”好色鬼很没形象,口水流到了下巴。

    厨娘贪吃鬼、图书管理员兼家庭教师沉思鬼,也纷纷下到石阶前的平台,向摘凡问好。开心鬼、好色鬼则开始讨论新来的小主人是不是处男,前处后处还是前后皆处,亦或是前后皆不处。摘凡十分尴尬。

    便在这时,背后响起干咳,咳几声停一停,又咳几声,好像有人准备慷慨陈词发表演说。

    贪吃鬼鬼叫:“摆什么臭谱,土生土长的裁缝儿子,成天做着内阁总理大臣的清秋美梦,撒泡尿照照镜子吧,有那德性么,还不快死过来!”

    沉思鬼说:“你叫他死过来,不死怎么过来?”

    伤心鬼说:“他已经死了。”

    沉思鬼说:“*已死,灵魂不灭,没死干净。”

    开心鬼说:“只要死掉一样就算死,就可以死过来了。”

    沉思鬼说:“逻辑不严谨,死过来的死指的是全死。”

    好色鬼说:“你才逻辑不严谨,死*或者死灵魂都叫死,‘或者’二字的逻辑表达你特么懂不懂啊,否则应该叫全死过来,死干净过来。”

    沉思鬼说:“也对……”

    摘凡快笑抽了。

    干咳的幽灵长着一颗奇大无比的南瓜脑袋,身高只到摘凡肩膀,又矮又肥,稍不注意便看走眼,以为是特大号的白蘑菇。

    殷洗凡早已对众鬼间的胡说八道习以为常,含笑作介绍:“管家兼裁缝大头鬼,我的法衣就是他做的。”

    “咳咳咳……”大头鬼又清嗓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开心鬼笑嘻嘻叫喝。

    好色鬼捂鼻子:“好臭好臭。”

    伤心鬼问:“屁臭代表肠道有问题,要做肛检不?”

    好色鬼吐一地。

    “都给老子爬!不想损失道行的话,别出现在老子的视线范围!”咳嗽许久,大头鬼终于厚积薄发,眼珠子瞪得滴流圆,“啊啊啊,小主人,不是说您,您不包括在内,您不用爬,您不用!”赶紧堆出一脸谄笑,笑不到片刻,突然又暴喝,“是爬不是滚,耳朵长屁股上了么!”

    众鬼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不住唉声叹气。

    贪吃鬼说:“上上个月是滚,上个月是跳,这个月改成爬了,真没规律。”

    沉思鬼说:“没逻辑。”

    好色鬼说:“不科学。”

    转眼间众鬼爬得无影无踪。

    摘凡好不开心,新家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