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风波起云涌

指间风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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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幕罩下,寝室内有些冷清,凤隐吩咐侍女掌了灯。沐浴过后,铺了张茵褥坐在案前托腮沉思。

    烛影变幻迁移了不知几何,凤隐眼皮渐渐垂下来。不知等了多久,恍惚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泄漏了一室清辉,只见袁檀自夜色中走来,站在明与暗的交接之处,半隐在暗影下的面容看不出丝毫异样。

    凤隐伸了伸懒腰:“怎么这么晚?”

    “以后不要等我,早些睡。”袁檀刚从外边进来,衣上沾着寒气,他褪下厚重的大氅,站在暖炉边烤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弯腰把她抱到床上。将近九个月的身子,还是那么轻,他轻易便可抱起她来。

    凤隐顺势偎入他怀里:“快点从实招来,方才那人是谁?”

    袁檀一边替她解衣一边打趣:“吃醋了?”捏了捏她的脸蛋,“这醋你没必要吃,她是有夫之妇。”

    凤隐正闭着眼享受他的服侍,闻言笑道:“刘玉珀也是有夫之妇,不照样对你心存遐想?”

    袁檀手下一顿:“她要是喜欢我事情倒没这么棘手了。”然后继续解衣,褪去厚重的夹袍,她里边是单薄的中衣,柔顺地贴在玲珑娇躯上,小腹微微隆起。

    他抖开一床锦被替她盖上,将掌心贴在她小腹上,道:“八个多月的身子都没什么变化,你瘦得令我心疼。”

    凤隐握住他手指,偏头看他:“别转移话题,方才那个红衣姑娘到底是谁?”

    烛影深深,她强撑着眼皮不肯睡去。袁檀俯□来,柔声道:“你睡吧。这是男人的事,你不用操心,安心养胎才是紧要。”

    “我要听。不听心里不踏实。”凤隐撑着身子要

    坐起来。

    袁檀见状伸手捞起她,妥妥地安置在怀里:“好吧,你要听我就告诉你。”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记得安庆宗么?他是安庆宗的妻子,荣义郡主。”

    “我当然记得,安禄山的儿子,他不是还帮过我们么。”凤隐直觉不寻常,思量片刻道,“这个荣义郡主又是谁?遮遮掩掩的想必是要掩人耳目。”

    “荣义郡主是李唐宗室女,想当初还是皇帝给她指的婚。她此番前来……”袁檀顿了顿,“是求我帮助安庆宗离开长安。”

    凤隐茫然地看着他:“他想离开长安是什么难事么?为什么还要你帮忙。”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袁檀解释道,“以前就有不少大臣告安禄山蓄意谋反,皇帝不仅不信,反而对他的忠心深信不疑。昨日太原传来疾报,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皇帝仍是将信将疑,为了谨慎起见,他已将安庆宗软禁在府邸中。荣义郡主毕竟是皇家宗室,虽是安庆宗的妻子,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限制。”

    凤隐也不太相信,白天还过着太平盛世歌舞喧哗,晚上就听到安禄山起兵反唐的消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脑袋有些发懵:“那安禄山到底有没有叛变?”

    “知父莫若子,由安庆宗狗急跳墙的反应来看,安禄山应该是叛变了。安禄山这个人戾气太重,这几年来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争权夺势,在皇帝面前却又装愚扮痴,锋芒尽敛。现在他羽翼已丰满,想自己当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庆宗此刻就处在这风口浪尖上,逃离不得。公卿大臣中或许有安禄山的耳目和党羽,但在朝廷监视之下,谁又敢冒险助他逃离长安?平民百姓就不同了,袁家纵是富有,终是无官无爵的庶民,相比朝廷的公卿官吏,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会惹来朝廷过分的注意。再加上袁家人脉极广,常有商旅出入长安往来南北,助安庆宗逃出去相对容易。当然也只是相对,助他逃离长安必须冒着天大的风险。

    与天大的风险相对的是天大的利益。

    此时的安庆宗已被逼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退,只能冒险一搏,他会找袁檀求助所凭借的当然不只是那浅薄的恩情,而是江山易主之后的封官许愿。

    袁谌是有些心动的,袁家虽富及五代,终究只是庶族,若有一朝,袁氏族人登上王侯将相的位置,那才是风光之极。而且他们若不答应,一旦安禄山废唐自立,安庆宗挟私报复起来,袁家一定是首当其冲。

    袁谌拿不定主意,与儿子商量了半宿。

    袁檀沉思半晌道:“何不假意答应他再暗中告发他。”

    到底是浸淫商场多年,袁谌瞬间意会过来。

    安禄山虽然势头正盛,但大唐根基已固,屹立百年不倒,又岂是能轻易摧毁的?照目前形式来看,安禄山斗不过大唐,但也不能排除安禄山获胜的可能。

    商人凡事讲究利字,安庆宗奇货可居,他们不会得罪,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进可在唐廷下显赫依旧,退可在安禄山破城之后袁家上下几百口人安然无恙。

    袁檀自认不是良善之人,但祸国殃民,助纣为虐的事他不会做,他假意答应帮安庆宗的举动虽说不大光彩,但是对时局并无多大影响,安禄山迟早要反,在商言商,他只是要保证袁家在纷乱的时局下立于不败之地。

    ***

    袁檀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已是月上中天。

    凤隐听得睡意全无,不由挺直了身体。她想起前世南朝侯景叛乱时,她一度以为袁檀死于战火,很是颓废了一阵子,如今想起来心口还会隐隐作痛。

    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怀孕了连心都变得脆弱起来,她不想再有什么波折发生,猛力抓着他的手道:“要不我们去外头避一避?可是去哪里好呢……蜀地依山带水,风景秀丽,是个不错的去处,而且那里地处边陲,安禄山一时半会也打不到那里,我们就去那里,明天就出发吧。”她推了他一把,“你现在就去安排。袁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得安排妥当。”

    袁檀扳过她的脸道:“袁家上下几百口人哪是说走就走的?况且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安禄山虽然势大,也不过坐拥三镇节度,连我大唐的半壁江山也占不到,若是朝廷指挥得当,要平叛应该不是太难,看局势如何发展吧。而且你即将临盆,哪禁受得住车马劳顿?”

    凤隐想想自己是有点草木皆兵了,袁家的根基都在长安,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未知的事而大动干戈似乎不妥,而且袁檀也早有筹谋,不管谁胜谁负,他都有应对之策。

    “你快睡吧,不要胡思乱想,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袁檀灭了烛火,抱着她平躺下来,掖好被角,两人相拥而眠。

    ***

    第二日,袁檀照常陪凤隐在庭院里散步,不知不觉来到后院,后院是一片树林,夏日里浓荫蔽日,蓊蓊郁郁,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此刻满地霜白,枯败的树林,本是有些萧索的,但雪花堆在枝头点缀起来,恍若冰花玉树。

    “你当心脚下。”袁檀扶着她的腰,缓步前行。

    “没事。”凤隐扯了扯身上的狐裘,轻眄他一眼,“给我穿这么多,我都快走不动了。”其实她有仙法护身,就算只穿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可他不放心,非要将她裹得像粽子一般。

    “我就怕你冻着。你要是走不动,我抱着你走。”他说着,倾身过来就要抱她。凤隐正要避开,突听身后的婢女掩嘴惊呼:“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凤隐望过去,只见萧条的树林里突然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那道影子在林中上蹿下跳,凤隐眼力好,瞧得分明,原来是头野兽,半人高的模样,长得像猿猴,头顶是白色的,脚是红色的,乍一看很惊悚。

    凤隐老神在在:“那是朱厌。”名唤朱厌的凶兽,据说朱厌只生活在魔界的猗天苏门山一带,数量稀少,鲜少出没,一旦出现则预兆天下将起战事,重大的战事。可这样的凶兽,魔界之人喜欢拿来当宠物养。

    看来安禄山真的反了,而且这次战事将会搅得天翻地覆。

    袁檀微讶:“你认识?”

    不仅袁檀惊讶,那头朱厌似乎也很惊讶,听到凤隐的话突然停下来,偏着毛绒绒的脑袋,咧嘴冲凤隐一笑。

    朱厌长得本就凶恶,它这一笑在旁人看来却并不是笑,而是咆哮的征兆,四周婢女被吓得纷纷往后躲。

    那朱厌觉得无趣,转瞬间又蹿得没影,不知道又去哪里祸害人了。

    凤隐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袁檀:“安禄山是真的反了。”

    ***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外族,号称二十万,以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长驱直入,直逼东西二都。

    这一消息传来,朝野一片动荡,皇帝大梦初醒般,召集各地兵马,仓皇布署。

    奈何大唐承平日久,百姓不识兵革,安禄山大军铁蹄踏处,土崩瓦解,郡县无力抵抗,望风归降,之后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被困在长安的安庆宗自是如坐针毡,赶在这当口,荣义郡主又悄悄来访,揪着袁檀的衣袖哭道:“家国大义我不懂,我只是想让我的丈夫活着,他就算逃出去也不会做危害大唐之事。袁公子就当我求求你。”

    袁檀审时度势,觉得助安庆宗逃离一事还是先拖着为好,于是便道:“郡主容我再想想。”

    “袁公子是想使用缓兵之计么?”荣义郡主这几日来一直活在惊慌恐惧之中,闻言被逼得急了,脱口道,“你最好是答应,否则庆宗因此丢了性命,安禄山一定会为他报仇,让你袁家上下几百口抵命。”

    荣义郡主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真是女人的悲哀,当初明明是皇帝将她指婚给安庆宗,等她爱上了他,皇帝又想杀掉他。

    安庆宗的命是命,他袁家上下几百口就不是命了么?袁檀慢慢笑了:“郡主这是威胁袁某么?”他垂眸沉思了会儿道,“郡主请回吧,明日我就开始着手安排。”

    接下来,事情按袁檀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他替安庆宗部署好一切,安庆宗沾沾自喜地以为逃出牢笼在即,来到城门口时却被人告发抓了回去,计划胎死腹中。

    皇帝自是龙颜大怒,直接将安庆宗下了大狱。安庆宗只当是计划里出了纰漏,并没有怀疑袁檀。

    十二月十二日,又传来东都洛阳沦陷的消息。自安禄山反唐之日起,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看似强盛的大唐早已不复当年辉煌,摇摇有欲坠之势。

    满朝惊惧,皇帝震怒之下,下令将安庆宗处死,连荣义郡主也未能幸免。

    袁檀的计划里并没有出卖荣义郡主,凤隐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将她处死,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其实平凡人亦有平凡的幸福,但愿来世莫入帝王家。

    谁胜谁负凤隐是不大在乎的,朝代的更迭在她眼里就如这四季寒暑之变,只是可怜了无辜的百姓。

    她听闻安禄山在得知安庆宗死讯后,狂怒之下对投降的官兵进行了血腥屠杀。

    那泼洒在烽火之中的血腥之气那般浓重,凤隐站在高处,眺望着碧空如洗的长安城上空,莫名感到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