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左右(1)

安非anfe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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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抽烟的男人在列车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在那段沉默的时间里,他一直将手插在口袋里凝视着车窗外的夜色,我在他对面一页一页地翻着手里的相册。

    几分钟后,他突然开口问了句:“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我抬起头来看他。

    “你们的节目,是不是被停播了?”

    “是啊。”我说,“你也知道那件事了?”

    “啊,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吧,前段时间在微博上传的沸沸扬扬的。”

    我顿了一下,视线重新落回到相册里的一张照片上。那是我和赵铭泽去年秋天的一张合影。照片里,我们正在相视大笑,他笑得弓□去,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已经忘了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笑成了那个样子——记忆里,我似乎很少像那样开怀大笑,他也几乎没有那么失态的时刻——只有这个瞬间被眼疾手快的导播捕捉了下来。

    “你这次离开北京是要另谋高就了吧?”对面的男人又问了一句。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其实我觉得挺难理解的。那明明是私人生活,又不是什么丑闻,有什么必要因此把节目停掉呢。”他感慨道。

    “总有一些人觉得难以接受吧。”

    “那倒也是。”

    我们又默然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我合上相册对他说:“去睡一会儿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2013年5月

    五月之后,赵铭泽再也没有来过电视台。那条娱乐新闻的传播范围和发酵程度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赞助商紧急终止了与我们的合作,台领导为谨慎起见,以需要为某个季播选秀节目让出播出时段为由,宣布节目暂停播出一季。他们在那则声明里特地强调了“暂停”这两个字,然而节目组的每个人都知道,《听.说》很可能要被无限期地停播下去了。

    在那之后,我并没有过多地去打扰赵铭泽,我只去找过他两次。一次是新闻被爆出的那天晚上,另一次是台领导宣布停播决定的那天下午。

    我第二次去拜访他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家。他看上去十分疲惫,脸色有些憔悴。我在沙发上坐下来,问说:“他呢?”

    “英国,我让他去那里暂时避避风头。他是个艺术家,我不想因为这些无聊的事情打扰他的创作。”他给我倒了一杯咖啡说。

    我捧着咖啡杯,出神地盯着对面那只陶瓷花瓶看了一会儿说:“这件事还真是荒谬。明明台里所有的人都对你的事心知肚明,可是当有人真的把那件事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却觉得不能接受了。”

    “跟台领导没有关系。”他笑笑说,“是公众们难以接受。”

    “可是最近这几年,不是有很多人在网络上为你们争取权利吗?而且这类的文艺作品也有很多。”

    “那些声音毕竟很小。而且别忘了,还有一个沉默的大多数,那些人很可能决定我们的收视率。”

    “说到底,我们终究还是没有一个可以接纳你们这个群体的文化环境。”我感慨说。

    “不管在什么样的文化环境里,也总有一些人无法接受那些与他们不同的人。”他说。

    我沉默片刻,问说:“你心里不会觉得怨恨吗?”

    “怎么不会啊。”他向后仰躺在沙发靠背上说,“自从那条新闻被爆出之后,每天都有大约五千人在我的微博上留言。他们中有一些人的确是在为我打抱不平,谴责那家媒体。可是大部分人都只不过是抱着一种猎奇的心态在围观罢了。还有为数不少的人在辱骂我。他们用下流的语言骂我恶心,还要求我为自己的欺瞒行为道歉。我差一点就回复了那些评论里的其中一条。我真想问问他我做错了什么。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我和我的爱人从没做过伤害对方的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们生而如此,为什么要道歉,我们要向谁道歉?”

    我上前拥抱了他一下,又问说:“你爸妈也知道了吗?”

    “兴许吧。不过他们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去想工作的事。”他说。

    我们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少顷,他又开口说:“其实这两天我心里一直觉得挺抱歉的,毕竟是因为我的事情,大家才失业的。”

    我忙说:“我们没有那么想。”

    他笑笑:“你也差不多要考虑自己的事了。我现在这样,也不方便帮你引荐。如果总监推荐你去其他的电视台,你只管答应就好了,不用顾虑我。”

    “没有。我们都还在等着节目恢复播出呢。”我有些心虚地说。

    其实,前两天齐总监的确将我引荐给了上海的一家电视台。据她说,对方对我的资历十分感兴趣,愿意跟我做进一步的面谈。我得知这个消息时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犹豫。我并不认为这是所谓的背叛,毕竟节目恢复播出之日遥遥无期,为了事业和前途另谋他处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在迈出那一步之前,我有太多需要考虑的事情。于是我对她说,能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吗。她说,可以,不过他们只能等到这个月底。我说,好,在那之前我应该已经做出决定了。

    我又跟赵铭泽聊了一些台里的事便向他告辞了。他留我吃晚餐,我说不用了,我晚上约了朋友喝酒。他于是也没再坚持。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出去喝酒,我只像平时一样窝在沙发里浏览了几个求职网站。然而终究没有找到比上海那家电视台更合适的职位和更优渥的薪资条件。

    五月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依旧不知该何去何从。某天,我被杨康拉着出去散步,意外地发现那片街区早已残红褪尽,绿树成荫,年轻时尚的女孩儿们也已经撑起了阳伞,穿起了短裙。我有些怅然地想,我竟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整个春天。

    我终于还是把上海那家电视台的事告诉了友人们。她们沉默良久,有些惆怅地说:“你想去就去吧,毕竟在北京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职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安托着下巴说:“不然我跟你一起回上海算了,反正我跟老方职业都很自由,去哪里都一样。”

    “你们三个是准备把我一个人扔在北京是吧?”苏珊说。

    “你不还有‘副科长’吗?”夏安笑说。

    “边呆着去。” 苏珊白了她一眼说。

    我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唐文心说:“文心,你这次要去美国待两年,你爸妈是什么态度啊?”

    唐文心说:“还是不怎么支持,不过也不像以前那么激烈地反对了。毕竟是一次不错的机会。”

    我点点头,又问说:“那你不会觉得舍不得离开北京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她笑笑,“我跟你不同。我在这里又没什么像样的事业,又是孑然一身。除了你们,我真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我刚要说什么,苏珊便在对面突然问了一句:“对了,小曼,你已经跟杨康商量过了吧?”

    我摇摇头说:“还没有。”

    “你怎么还在瞒着他啊?这都过去两周了。”她讶然道。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我叹了口气说。

    “那你总不能到时候不声不响地跑去上海吧?”夏安说。

    “对啊,你还是尽早跟他商量一下吧,这种事你越拖到最后越难开口。”唐文心也说。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心里愈加的烦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顾小曼旅行的目的地已经明了,不过事业变故并不是她决定去上海的原因。至少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