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心的距离(1)

安非anfe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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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10月

    我们交往到一周时,梁辰送了我一枚戒指。

    那戒指款式十分简约,纤巧的银环上只刻了一颗小小的心和一个花体的“love”。他也有一枚同款的,上面刻了“eternity”。这对戒指是在一家饰品店里买的。那天我们在樱花街吃完晚饭后顺道逛了一下附近的小店,我说这戒指看起来实在精致,他就买下来送给了我。虽然很便宜,我却因此兴奋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最近结束了银行的实习,在我们电视台附近的一间补习学校找了一份兼职,平时学校没课的时候就过来给高中生补习数学。

    我想起自己读研时因为还贷款四处兼职的事,便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因为生活费的问题才来做兼职的。

    他笑说不是,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课余时间。

    “而且,来这里做兼职的话,中午不是可以跟你一起吃午餐吗?”他狡黠地笑了一下,帮我把盘子放在了靠窗的餐桌上。

    我若无其事地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心底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

    我发现自己近来愈发地沉溺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幸福中了。不管是他穿着白衬衫在棕榈树下等我的时候,还是牵着我的手穿过那条马路的时候,抑或是在我的公寓楼下紧张又温柔地跟我吻别的时候,都叫我觉如同夏日雨后的彩虹那般美好。我深深地迷恋这种美好,并且乐于向其他人展示——朋友、同事、在社交网络上偶有交情的人、或者是星座论坛上认为天秤和双鱼不怎么合适的人。苏珊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和情商都只有8岁,兴许真是这样。我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向她炫耀那枚戒指的情形,脸颊不觉有点烧。

    梁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是。他又约我明天一起去看中网,他说他从朋友那里拿到了穆雷那场比赛的票。我笑着说,当然。

    而今,我已经想不起那天跟穆雷交手的那个球员的名字了,也已经忘记了穆雷最后是以什么样的比分取胜的。关于那场比赛,我只记得一件事:比赛结束后,穆雷将一个签名网球用球拍挑到了看台席上,梁辰起身去抢时差点翻下了看台,我嗔怒地抬手打他,却被他微笑着拉到了胸前。我们的背后是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湛蓝晴空。

    看完比赛之后,我们又在鸟巢附近的河畔散了一会儿步。期间我意外地接到了夏安从希腊打来的电话,她说明天要跟学长一起去山里采风,不一定能找得到电话,因而今天就提前祝我生日快乐了。我笑问她跟学长进展到哪一步了。她竟然害羞了起来,恼说你管我们,声音里遮掩不住的甜蜜和快乐。我忽然想起四个月前她离开北京时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便问她,现在可看得清未来了。她说,不知道,不过至少我已经找到想跟他一起走下去的那个人了。我说,我也是。

    我跟夏安这样聊着的时候一直远远地看着梁辰,彼时他正倚在河岸的栏杆上看着对岸嬉闹的顽童,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清风皎月般的淡淡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朵娴静的花在我心里悄悄绽放,不管何时都让我如同初恋一般的怦然心动。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我对25岁的生日没有一丝喜悦感。

    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其视为一个意义重大的转捩点式的节日,也没有想用一种大张旗鼓的方式来庆祝,我只想把它当作又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来度过。不过,其他人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6号一大早我便接到了爸妈的电话,他们先是莫名其妙地跟我说了一堆语重心长的话,然后又告诉我,他们最近帮我买了一份数目可观的基金,用于买车还是买房首付都随我。唯一的条件是,结婚之前不能动,因为这是他们提前送给我的嫁妆。我有些郁闷地挂断电话,心说,你们为什么不直接送我一台定好了结婚时间的闹钟呢。

    下午三点,我被悠悠接去了黄烨家的私人会所——他们两个前几天终于和好了。我说,不就过个生日吗,一起去簋街吃顿饭不就行了,干嘛来这么奢侈的地方啊。她说,那怎么行,25岁的生日当然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她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好好庆祝一下。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苏珊他们已经在那里了。他们先是拿着彩喷筒对我胡乱地喷了一堆彩花彩条,随后便像是巡展一般地把送给我的礼物拿了出来。

    苏珊和唐文心送我的竟然是一只lv的手提包,她们说那是她们和夏安一起送给我的——我怀疑夏安根本就不知情,因为此时她正跟她那位思文学长在希腊的山中采风呢。我忙推说这太贵重了,再说我对vuitton也什么特殊的情感。苏珊说,你已经25岁了,是时候拥有自己的第一只vuitton了。

    悠悠送我的是养生美容卡,堂姐送的是健身卡,她们说女人的身体和皮肤在25岁之后就会每况愈下,需要好好地调养一下了。

    方路扬则帮我注册预约了一位理财规划师,他说你要想在30岁之前实现那些人生目标,从现在开始就要仔细地规划一下自己的收支了。

    宫本和本田送的礼物倒不是那么夸张,他们送了我一个在手工甜点屋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粉红和薄荷绿的搭配,看上去十分可口。我几乎要喜欢这个礼物了,如果上面没有用奶油写着一个偌大的“25”的话。

    送完了礼物,他们又怂恿我去台上说几句对此后人生的憧憬和感想。我只干巴巴地扯了几句“人生像一盒巧克力”之类的废话便回去沙发那边坐下了。我并不喜欢这种过于隆重的气氛。因为在我看来,他们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在提醒我,你的青春时代已经结束,从现在开始就应该为以后死气沉沉的人生做准备了。这种暗示让我感到恼火和沮丧。

    梁辰同样不怎么喜欢这种气氛。因为从他刚走进会所的那一刻起,黄烨、方路扬和宫本就开始用一些没有下限的问题调戏他。比如,怎么把姐姐追到手的,进展到几垒了,那方面和不和谐之类的。后来他实在不堪其扰,便索性借口学校有事提前离开了。

    生日派对后,梁辰对我的态度突然冷淡了一些。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件事是在他不小心把送我的那枚戒指弄丢的时候。那天,他陪我去东单逛街,我说要去洗一下手便把戒指摘下来让他帮我保管,不料等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却说刚才去扔垃圾时不小心把戒指掉进垃圾桶里了。

    我一急,有点恼地说:“扔垃圾怎么会把戒指掉进去呢?”

    “就是不小心掉进去了啊。”他轻描淡写地说。

    “哪个垃圾桶?”

    “我不记得了。”

    “你刚扔了垃圾怎么会不记得了啊?”我又冲他嚷了一句。

    “里面挺脏的,不要去找了。我再帮你买就是了。”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就拉着我去了电梯那边。

    又过了几天,我心里愈加的不快了。因他非但没有帮我买新戒指,甚至连自己那枚也不戴了。某天他抱着笔记本在茶餐厅查资料时,我突然发现了这件事,便问他为什么不戴戒指了。他说,你都没戴了,我自己戴也没什么意义吧。我皱了皱眉说,我没戴还不是因为被你弄丢了,你自己不是说要帮我买新的吗?他解释说,这几天一直在帮学妹写专业课的报告,没有时间去买。他说这些时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就闷闷地坐在一边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来说要去买饮料,问我喝什么。我赌气说随便。他“哦”了一声便起身往柜台那边去了。

    我气恼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不经意间瞥了眼他的电脑屏幕,恰好扫过一个聊天界面。

    “学长,你真好,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这句话是用一种奇怪的粉色字体写出来的,后面还有一个害羞亲吻的表情。说这句话的人叫“魔法小仙女”,想来应该就是那位学妹。

    他则在这句话下面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只盯着他们的对话看了一小会儿,他便端着两杯奶茶回来了。我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这位小仙女是谁啊?”

    “就是我说的那个学妹啊。”他把奶茶递给了我。

    “为什么她的作业还要你帮忙写啊?”

    “我跟她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帮她一下不是应该的吗?而且高中时她也帮过我很多。”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忽然对这种青葱时代的纯真情谊感到十分不爽,不过我并没有这样跟他说出来。我只把这件事告诉了苏珊和唐文心。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因为一个不到20岁的小女生吃醋。”唐文心取笑我说。

    我白了她一眼,没做声。

    “你还是好好跟他谈一下吧。”苏珊也笑说。

    “谈什么啊,我总不能跟他说:‘学长,人家粉不高兴’吧?”我没好气地说。

    “我指的不只是这件事。”她笑了笑说。

    “那你指什么?”

    “就是明确地告诉他你在想什么,也了解一下他心里的想法。敞开心怀坦率地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总好过心远了再去弥补。姐弟恋有时候其实挺麻烦的,因为两个人都很容易变得过于敏感。”

    “我没有敏感啊。我又不是真的在担心会输给那种脑袋空空的小女生。”我辩解说。

    苏珊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我们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家了。

    我并没有接受苏珊的建议。对于让自己觉得困扰的问题,我同样相信时间会解决一切——反正梁辰也不会一直帮那什么小仙女写报告。

    然而,时间并没有顺其自然地解决一切。时间只是带来了更多的问题而已——最近我才终于意识到,梁辰竟然一直没有把我们交往的事告诉他的朋友和同学,而且他似乎也没有这样做的打算。

    十月中旬的一个周六,我随节目组一起去了对外经贸大学拍外景——自从悠悠前段时间成了那个节目的主持人之后,我便接替了她的全部工作。摄像开玩笑说,一会儿说不定能遇见你男朋友呢,到时候顺便采访他一下。我笑说,哪会有那么巧呢?结果只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就跟几个男生从不远处的篮球场走了出来。同事们纷纷抬手跟他打招呼,我忙阻止他们说,你们别闹了,在这里见面他会觉得很尴尬的。不想话音刚落,他便用一个兴许是下意识的举动向我的同事们证实了我刚才的顾虑——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迅速地将视线移开了,随即便径直往相反的方向去了。我登时愣在了那里。

    “兴许他没有看见我们呢。”同事们小心地安慰我说。他们脸上皆是那种多余的同情表情。我讪讪地笑了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天中午我刚吃完午餐梁辰就打了电话过来,我随口说了句“我在开会”就把电话挂断了。到了下午,他又打了一次过来。

    我不咸不淡地问说:“什么事?”

    他嗫嚅说:“今天上午,我不是故意不跟你打招呼的。我是怕你觉得…尴尬。”

    我笑了两声说:“这样啊,我知道了。”

    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说:“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支吾着又想说些什么,却被我硬生生地打断了:“我要剪片子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言罢我便在他说再见之前挂断了电话。

    此后整整一周,我们之间都有些怪怪的。

    他依旧会约我去吃午餐,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可是当我们真的像从前那样坐在那家茶餐厅里的时候,却又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他没再跟我解释过那天的事,我也没再问过,毋宁说我已经懒得再问他任何问题了。每次午餐时都是他在努力地寻找着话题,而我却每每冷淡地回应。我并非有意如此,事实上,我很想把那一页就此翻过去,也想和从前一样同他开心地交谈,因我确定自己仍旧是喜欢他的。可是我却似乎一下子忘记了我们之前是怎么聊得那么开心的了。苏珊所说的心远了指的就是这个吗?

    终于有一天中午,我们几乎沉默地吃完了午餐。我懊恼地推门走出餐厅,心中说不出到底是对自己更失望,还是对他更失望。

    他依旧把我送到了马路对面,然这次却没再牵我的手。走到电视台的楼下时,他忽然说:“周六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我要加班。”我想也没想地回说。

    “那天是我们交往一个月的纪念日。”他看着我说。

    “一个月也没什么好庆祝的吧?”我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哦,你没时间就算了。”他的语气终于也冷淡了下去。

    我们又在那里默然地站了几秒,他便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几点?在哪儿?”

    他回过头来看我,我也看着他。

    “到时我去你公寓接你。”他说。他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