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个圈子

安非anfe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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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6月

    夏安去汶川了。

    起因是上周的班会。那天我们班的那几位班委组织了一次捐款,本来是很好的一件事,可是班长骆唯刚把募捐箱放在讲桌上,班里的几个女人就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凌嘉是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她说我们不应该实名捐款,也不应该在黑板上拉那条横幅,更不应该拍照,甚至那个募捐箱都没有一点存在的必要,因为那看起来太像作秀。

    几个女生对此表示了支持,她们说爱心捐款的目的应该更单纯一些。

    林佩瑜冷笑道,你们要有意见上次班会怎么不提啊,反正熬夜制作横幅和捐款箱的不是你们是吧?在自己班级群里传几张照片都成作秀了?心思要不要这么复杂啊?

    凌嘉语带讥讽地回道,不是作秀干嘛打扮的这么隆重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相亲呢。

    随后班里的部分女生就分成了两派并就“这次捐款是不是作秀”这个问题进行了辩论。

    我没有参与辩论,我一直和夏安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冷眼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儿,夏安终于起身离开。她说在这样的场合因为这种事争论不休,让她觉得无聊而火大。我于是也随她一起离开。

    只不过,我接下来要去那个地方仅仅是为了钱。而她要去汶川却是因为她真的想为那些失去家园的人们做些什么——哪怕她能给他们的只是一个拥抱。

    这是一座28层的商业大厦,由杨康的父亲杨致庭先生出资在cbd建造,前年才竣工,随后集团总部便从朝外大街搬到了这里。这座大厦的1到7层是商场、影院和一些其他的娱乐场所,8至15层租赁给了一些证券和商业公司。16层就是我在兼职的电视节目制作中心,再往上是影视制作中心、新媒体中心和广告公关部。杨康的办公室在20层,跟我所在的栏目组的工作间差不多大,很简约的北欧概念装修,办公桌旁边一排高高的落地玻璃窗。

    杨康说他父亲的办公室比他的还要大一些。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去过这座楼里20层以上的地方。

    “这栋楼刚盖好他就预留了顶层做他的办公室,我想那应该跟他的控制欲有关。他让人在里面铺了一层从中东运过来的花哨的地毯,挂了一堆不知所谓的国画,土气的很。老头子的品味一直都那么差。”他告诉我,在他和他父亲的办公室之间是他们家族的其他产业——房地产、酒店之类的,那是他父亲起家的资本,也是他父亲决不让他插手的领域。

    很久之后的一天,当我和他坐在那座大楼对面的酒店大厅里吃早茶的时候,他看着那段8层楼的距离对我说:“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老头子从那间土气的办公室里赶出去。”

    我已经忘记了那时我说了什么。

    “哪一条跟我的衬衣颜色比较搭?”他把两条领带比在衬衣领口问道。

    “杨总算我求你了,能不能不要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把我叫上来了?”我翻了翻白眼道,“而且那两条领带的颜色有什么区别吗?”

    “你仔细看一下的话还是有一点色差的。”他把领带递给我说。

    我随手拿了一条扔给他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应该是从上周开始吧,这家伙开始经常像这样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骚扰我。如果非要追究什么缘由,大概是由于那天我阴差阳错地帮他化解了一个尴尬的局面之后,他就声称自己是我的朋友了。

    那天我被导演派去他的办公室送策划案,结果刚推门进去,就见他正单膝跪地把一只鞋子从一个女人的脚上脱了下来。我以为这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新奇玩法便连忙转身往外走,结果刚走了两步,他就飞奔过来把我揽了过去。

    “这是小曼。”他微笑着对那个女人说。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那个女人。她看上去比杨康要年长一些,大约三十二、三的年纪,身材丰满高挑,气场强大的近乎凌厉。原来,他喜欢这样的类型吗?

    我正想着,那女人就在对面神情冷漠地说:“新选的模特?”

    杨康没有反驳,我当然也没有。对于这种毫不知情的恭维我还是很受用的。

    “要是没其他事的话就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他把手移到我的腰上说。

    我刚要抬脚踹他,就见他不经意地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有些窝火地忍耐着。

    那女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是轻藐地看了我们一眼就朝门口走去:“那就不打扰你了。杨康,好心提醒你一句,差不多也到了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的年纪了,不要总是想当然地以为老头子的东西都是你的,你知道我不会那么轻易让步的。”

    我有些不明就里地目送她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打掉了搭在我腰上的那只手。

    “找上门的前女友?”我把手里的策划案递给他说。

    “怎么可能?”他皱了皱眉说,“那是我姐。”

    “你姐?那你们刚才在干吗?”

    “打赌输了而已。幸好你进来了,不然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接下来会怎么羞辱我。”他忿忿地把策划案扔在了桌上。

    我笑了笑说:“这么说你们关系不好?”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关系怎么可能会好?那女人一直都在嫉妒我的继承人身份。”

    “那你呢?”

    他没有再说什么。

    10号那天中午,我和杨康去三里屯吃了铁板烧。

    我见到他的时候多少有点吃惊,因为昨天他跟我说“明天我生日,中午去三里屯吃饭吧”的时候我以为他一定是请了很多人。

    “为什么只请了我一个人啊?”

    “感谢你上次帮我解围啊。”他把手搭在我肩上说。

    “你不会根本没有朋友吧?”我打掉他的手说。

    “你也太小看富二代的号召力了。晚上有派对,在ben他们家的会所。”他说着便推开那家餐厅的门走了进去。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跟ben那种人走的那么近啊?”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帮我拉了一下身后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他在这种细节之处倒是并不令人讨厌。

    “怎么说呢。”他笑了笑,“其实他除了讨厌穷人这一点,其他方面还不错。”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那人其实挺单纯的,说的难听点就是脑袋空空的,绝不会算计什么,挺适合一起玩的。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他端起面前的耳杯喝了一口茶。

    后来我又跟他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点喜欢跟他聊天的氛围了。他会认真地听我说话,或许偶尔会开一两句玩笑,可是绝不会硬邦邦地质疑和反对我的某个不成熟的观点。他不像宋陵。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突然想起了宋陵。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稍微有点走神,就在那几秒钟里,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眼神暧昧地看了眼杨康,娇嗔道:“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杨康迟疑了一下,笑说:“是啊,好巧。”

    她于是也笑着咬了下嘴唇,似乎想要跟他说什么。然她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走开了。只几秒后,我便透过面前的银器看到她在我身后向杨康比了个“call me”的手势,于是我终于确定他们的确是我想的那种关系。

    “我果然是低估了富二代的号召力啊。”我有些反感地看着他。

    “你应该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吧?”他不以为然地笑笑。

    “不好意思我真的比你好很多。”

    “几个?”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一个。”我有点不自在地说。

    “哈?不可能吧。”他一脸的不相信,“你不是说追你的人很多吗?”

    “那也不意味着我要跟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上床啊。”我莫名的有些火大,“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那么*啊?出来吃个铁板烧都能碰见以前的炮|友。”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啦。再说大部分情况下我跟那些女人也都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怎么说?”

    “她们需要金钱和名利,我需要夜晚的慰藉。”

    “我真的快要被你恶心吐了。”我这样说着果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先说好,目前的兼职是你主动给我的,除此之外你那里完全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也请你不要跟我寻求什么夜晚的慰藉。”

    “想太多了吧你。”他笑了笑说,“那个圈子里漂亮性感的小明星多的是,我才不会为了上一次床这么大费周章呢。”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上次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就是因为之前的事感到有点愧疚而已。”他说,“而且,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想跟你交个朋友。”

    “有意思?”

    “明明是个虚荣又自私的人,可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却有一些奇怪的正义感。”

    我知道他大约在说上次我没有曝光苏珊女儿照片的事,便问道:“这么说,你也在关注那个混蛋和苏珊的事了?”

    “岂止是关注。那件事最后就是我帮他摆平的。”

    “该不会,你跟他也是朋友吧?”

    “以前算是吧,不过这几年来往没那么多了。”

    “哦,那不好意思了,刚才骂你的朋友是混蛋。”

    “他的确是个混蛋。”他笑说,“如你所言,这个圈子里大部分男人都是。”

    走出餐厅时,杨康问我晚上要不要过去参加他的生日派对。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目前还没有任何想要进入那个圈子的打算。

    回学校后,我意外地遇见了方路扬。那时他正失魂落魄地坐在我们宿舍楼下的台阶上看着对面墙上的那片爬山虎。我忙上前问他怎么了。

    他告诉我,刚才他在我们学校附近的街口看到林佩瑜从一个中年男人的车里走了出来,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上去跟她大吵了起来。

    “我的确是有些冲动了,我应该先听她解释的。”他像是反省一般地喃喃说道,“她说那个人只是她的上司,他们之间没什么。我觉得也是。毕竟,那男人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爸爸了,她怎么可能会看上那种老男人呢,你说是吧?”他偏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认同的回答,哪怕我什么都不知道,哪怕那只是在安慰他。

    然我却一时语塞了。因为我突然间想起了林佩瑜去年跟我讲过的一句话:“将来我一定要进入那个圈子,我不会再过我妈那样的生活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坐在728路公交的一个座位上看着车窗外的一辆黑色奔驰车,车里的那个男人跟她一起等待着红灯的结束。

    她脸上的表情坚定而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