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无责任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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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甚甚?读一百二十遍,记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孔孟之学,一遍犹可,三遍便觉厌烦,五遍便使头脑僵化,十遍则人之喜怒哀乐逐个丧失,百遍之后,则人已非人,口鼻耳目皆看不出原本面目……如此荒诞无稽之学,竟被人奉为千古盛典,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却了自己的所在,张仪大案一拍,指着面前据说是自己“老师”的人大声喊道。

    李光地皱着眉头,望着素来还算安分的八阿哥,不知道他今儿个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了,训斥道:“八阿哥,圣人之书,不可任意诋毁!”声音之中,含着浓浓的警告。

    一旁的胤禟皱着眉头,暗地里拉了拉张仪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这些会激怒学子们的话。

    张仪将袖口猛然向前一拉,声如洪钟,恍然间还是那个临淄稷下学宫中肆意辩驳的名士,不依不饶道:“如何如何?我可有说错?那孔丘孟轲,本就是纸上谈兵之人。其言惶惶,其词昭昭,可有半句落在实处?在儒家眼里,人皆小人,唯我君子;术皆卑贱,唯我独尊;学皆邪途,唯我正宗。一言不合,动辄骂遍天下学派,平心而论,儒家自己又高明在何处?但凡遇事,儒家可曾拿出过一个稳妥的解决方法?真真是大言不惭,大伪无双!如此厚颜无耻之学,竟能成治国之道,实在令吾等汗颜!”

    恰逢此时,康熙来视察阿哥们的功课,还未走至无逸斋门口,便眉已先皱,原因无他,唯因八阿哥胤禩激昂犀利的谩骂。若是不知情的,定要以为那老孟子掘了他张仪的祖坟,这才结下了如此血海深仇。

    “八弟!”终于,厚实稳重的胤禛看不下去了,皱着眉道:“百家争鸣,早已是春秋战国之事,学术多门同出,言辞多处而发,扰乱天下民心,叫人无所适从,故汉武帝之时,便已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乃大势所趋,你又何故如此作态!”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张仪却是蔑视地一笑,语势不减反增:“武帝彻者,不过是想教民众愚昧无知,教人麻木顺从,成为一具具活僵尸,一个个毫无血性的阉人,岂有他哉!还有那八股取士,分明教人成为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师孔孟之学,甚事不干,成日对这事那事评头论足,纵然忝居高位,除了做那蛀虫,浪费国家粮食,还有甚用?”

    “八阿哥,你如此不尊师重道,污蔑先贤,传出去,也不怕为天下所耻笑么?”李光地终于忍耐不住,自己平生所学如今被一个黄毛小儿贬得一无是处,任谁都会愤愤不平!

    “尊师?区区一酸腐儒生,你堪为我师么?纵然你是我师,难道我还当真只能如那孟轲之言,对你亦步亦趋么?孔丘孟轲之后,荀况曾言,‘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谁道弟子便要遵从其师的一言一行,不能有丝毫违逆了?哦,有,那就是孔丘,那就是孟轲!然则,孔丘号称桃李满天下,他所教出的弟子,可曾有一个超越他?孟轲与人论学,动辄数百弟子跟从,可曾有后人名声高于他?孔丘孟轲以圣人自居,以学霸自居,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做圣人,教人永无法望其项背,谁若做了他二人的弟子,便永不可能再出其左右,甚至位列其上,这便是自绝其道!至伪者,孔孟是也!如此孔孟之学,也值得人学么?如此师道,也值得人遵从么!!!”

    这掷地有声,前所未闻的言论,一时之间,竟将满室的阿哥们都给炸懵了,任谁也未曾想到,一直以来乖顺从容的八阿哥竟然会露出如此伶牙俐齿、桀骜不驯的一面。

    出言犀利、无所顾忌,他就不怕面对天下莘莘学子的口诛笔伐么?

    康熙面色阴沉,打不开来,然而周围之人皆沉浸在张仪之言所带来的震惊之中,直到他走到了近处,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张仪则依旧直挺挺地立着,只拱手为礼,他那不曾弯下的脊背,支撑着的是属于名士的铮铮傲骨!

    “见朕不行礼,目无尊长,为子不孝,治学不诚,以下犯上,无才无德,八阿哥,你可知罪!”

    张仪望着面前这个现在几乎可以称为自己父亲的人,冷冷道:“是也,君为国君,自是说一不二!哪容我等士子辩驳!一言决对错,堵己之耳,塞我之嘴,便以为天下大道尽在彼之嘴,呵,王之嘴,何其金贵也!”

    “你!”康熙气得双目圆睁,想也不想,抬手便要给张仪一个耳光。

    “不劳皇上动手!”张仪将那挥来的手紧紧地攥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乃儒家信奉之金科玉律,惜哉,臣不信。皇上无缘无故扇臣耳光,恕臣难以从命!”

    “你之恶行,在场阿哥有目共睹,朕作为你父亲,教训一下自己的不肖子,难道还有错了吗?”康熙从来没有想到过,对方激怒人的本事是这样的厉害,不过三言两语,已将他的怒火尽数挑起,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对着张仪吼道。

    “恶行?何为恶行?违心之行方为恶行,虚伪之行方为恶行!我之言,可有哪句说得不对?有哪句违心?”张仪瞥了一眼康熙,忽地道:“反观孔孟之言,才是真正的违心!他二人教人虚伪,以伪为美德,蒙骗众人,欺瞒众生,偏偏被你等奉做金科玉律,竟以此来抨击我之言行,何其谬哉!”

    “来人,将八阿哥给朕拖下去,打四十大板,囚禁于阿哥所中,半月不得出门!”

    康熙只觉脑中一片混乱,想要狠狠地驳斥张仪,却又不知该从何驳斥起。盛怒之下,只得命人将他狠狠地惩罚一顿,方能消消心中的怒火。

    他不明白,素日来乖巧的儿子如何就成了今日这般模样,简直是胆大妄为、惊世骇俗!若不是念在他是自己儿子的份上,也许康熙会直接人将他拖出去杖毙也指不定。

    “阿玛,四十大板……素来未曾吃过苦头的八哥如何受得住?”胤禟一见情况不妙,赶忙拉着康熙帮忙求情,康熙犹自怒火中烧:“就是要让他吃些苦头,他才能够记得今日之事,记得什么话是他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张仪看着从底下涌来的一群人将自己拖走,方才感慨一叹,这终究,不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时代了。

    木板子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想是因了康熙旨意的缘故。

    张仪虚睁着眼,咬着牙承受着这一切,心中有些失意,有些懊恼,却惟独没有悔恨。

    半月之前,张仪还不是爱新觉罗胤禩,而是那个战国之时意气风发的名士。

    那时,张仪的老友兼对手苏秦刚刚在齐国去世,他作为秦国丞相,前往齐国凭吊。路过齐国临淄的稷下学宫之时,听闻齐宣王与孟尝君邀了天下名士在此论道,他便也坐在一边旁听。

    不想,那老孟子一脸的桀骜,其言辞中,非但对苏秦张仪的纵横之术不屑一顾,还辱及业已过世的苏秦。张仪再也按耐不住,起身与孟轲辩驳,就如今日在无逸斋一般,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辩无可辩,口吐鲜血,张仪才略感出了口气。

    张仪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最后一句便是——

    “自儒家问世,尔等从不给天下生机活力,总是呼喝人们亦步亦趋,因循拘泥。天下诸侯,从春秋三百六十,到今日战国三十二,三五百年中,竟没有一个国家敢用尔等。儒家至大,无人敢用么?非也!说到底,谁用儒家,谁家灭亡!方今大争之世,若得儒家治国理民,天下便是茹毛饮血!孟夫子啊,千百年之后,也许后辈子孙忽然不肖,忽然想万世不移,忽然想教国人泯灭雄心,儒家僵尸也许会被抬出来,孔孟二位,或可陪享社稷吃冷猪肉,成为大圣大贤。然则,那已经是千秋大梦了,绝非尔等生身时代之真相也!儒家在这个大争之世,充其量,不过一群毫无用处的蛀书虫而已!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摘自大秦帝国)

    不曾想,转眼间,他那言语竟然应验了,自己竟果真重生于一个尊孔崇孟的年代,巧合得张仪直想抽自己两巴掌!若两巴掌能把自己抽醒,证实这不过是一个荒诞的缪梦,那也倒罢了。

    张仪对于孔孟之言,倒也并非全盘排斥,用他自己的话说,去了那股学霸之气,去了那股迂腐之气,孟轲,倒也是个人物。

    孟子的见识,他是认可的,然而,孔孟的学说,供人修身养性或是给人警示尚可,他从不认为可以作为治国之道。

    迂腐之气早已融于孔学孟学中,如何去得?

    既去不得,何堪大用?

    对于目前的主流,张仪也并非刻意违逆。然而,他甚为身心皆自由的名士,早已习惯了不欺心,不违心,当此之时,要他硬说自己崇尚孔孟之道,简直比杀了他还教人难受!

    当初初时得知,自己出生于一个封建王朝,自己将来没得选择前路的时候,张仪是愤懑的。

    在邦国林立,合则留,不合则去的战国时代,布衣天下,斡旋邦交,一匹千里驹行遍天下,寻求明主一展胸中长策,这才是他们这些名士的最终目标。

    为此,纵然抛头颅,洒热血,也未尝不可。他们名士所求,并非高官显爵,而是有所建树,名留青史。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被固定了,被僵化了,张仪只觉浑身不畅。

    他不怕死,亦不怕被贬斥,但是他绝对无法容忍自己这样混混沌沌懵懵懂懂地度过一生。

    故此,张仪之谋算,是激怒皇帝,最好将他罢黜皇籍,贬为白身,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盛怒之下将他杀死。

    此二者,前者对于张仪来说求之不得,后者对于张仪来说无可畏惧。

    于是,此后的生涯中,张仪虽每每受斥,却无所收敛,成为康熙朝公认的狷介第一人,比那些自诩学富五车的汉人士子还狂妄和肆无忌惮。

    在入朝为官的第一天,他上书请‘告老还乡’,康熙帝大怒,不许。其后,亦是碰撞极多,每一次,张仪在口头上把康熙气得不轻,然后,自己也接连挨板子,关禁闭。

    历史的惯性是强大的,后来,康熙帝以“出生微贱”骂之辱之,这一次,却不是为指责皇八子有谋国篡位之心,而是希望能够打击一下这张让康熙头疼不已的利嘴,然而张仪又岂是省油的灯?立时便反唇相讥,数落康熙的不是:“其一,贪恋良妃美色,却因其出生微贱而再三否认隐藏,何其虚伪!其二,无视人之本性,反倒将那孔孟之学定下的礼义廉耻成日挂在嘴边,好似将那本性扼杀掉便是一种荣耀,何其愚昧!其三,英雄不问出生,用人唯以贤能。今却有父亲嫌弃亲生之子出生微贱,大谬之言也!”

    帝无对,默然。

    皇宫之中一时呈现出一种极为奇特的景象。

    —————————————完———————————————————

    后记:

    张仪为秦惠文王时期人,倡导连横,与苏秦的合纵相对。

    写本文的时候,刚好翻到关于张仪的一章内容,看到张仪使劲地骂孟子。所以就在想,如果是张仪,面对后世的四书五经,面对康熙的“一百二十遍法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忍不住开了个小番外,此番外与正文无关,亲们看了,图个乐子就好,不喜欢的亲也请不要敲砖,谢谢啦。